白马公主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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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最后他们回到了军帐里，有着暖融融的炉火和热腾腾的美酒，瑟兰迪尔心情算是好了一点，但依然为莱戈拉斯的事情焦急忧心。恨不能马上飞去撵他，但眼下他们要和矮人王丹恩以及巫师霍比特人他们安排一下战后事宜，密林的军队还需要他带领着班师回朝，纵然他此刻心都飞了也脱不开身。

“可是密林丢了王子的事情怎么办呢？”阿拉贡担忧地说。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忧闷彷徨、离家出走算多大事？大事？人生除死无大事——比这满地碧血尸骨撑天的战场，还有什么能够让我内心凄寒？！”他气愤道，“啊~还好经过你点醒我总算想通了——我在为人父方面根本就无瑕可摘！倒是莱戈拉斯自己想不开要给我闹——他爱闹自己闹去吧，我才没空理他！”

 

“您只是被眼下的事务绊住了……无法抽身。莱戈拉斯可以一气之下撒手走人，密林的精灵们可不许国王为了点家长里短在这种关头掉链子。”阿拉贡依然用那种很忧郁的灰蓝的眼睛看着他，“您想去追回他，但是又顾虑重重……所以您就在这儿……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不不不，他绝不承认自己口是心非——他大叫大嚷着叫莱戈拉斯那个小混蛋见鬼去，叫他在外面被人坑蒙拐骗——他才懒得管，如果阿拉贡不介意，他这就要睡觉了，别来打扰他，他烦着呢！

阿拉贡见他歇斯底里发作，连忙举起双手示意他安静，一边与他道着晚安一边倒退着退出了帐篷。 

 

军帐外呼呼地刮着北风，他就那么和衣躺下，一面睁大了眼看着床头的油灯的光亮，一面心烦意乱地想着今天的事情，手指还颇不耐烦地敲着枕头。看着看着，那一丁点的油灯的光芒似乎发散成了橙黄而朦胧的光晕，渐渐扩大、胀满了整个帐子，他觉得那光亮有些刺眼，厌倦地测过身子，一晃神就感觉自己看到了莱戈拉斯在遥远的黑暗间孤单行走的影子。

他想要去追，但是脚步沉重，想要呼喊，但是嗓子里只有模糊不清的闷响。最后他只能看着在黑暗的路上莱戈拉斯越走越远，自己却愈发无力。

 

恍惚间他似乎是看到了许多凶恶的景象，有好多肮脏的、邪恶的，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黑暗的形体都在路上群魔乱舞，一张张丑的美的面具下都藏着扭曲而狰狞的形态，他们贪婪而凶暴的目光盯着他那个对前路一无所知的儿子。

说不清有多少魑魅魍魉在那荆棘丛生的路上等着莱戈拉斯，在精灵王看来，这条道是黑暗可怕的，那些丑恶扭肮脏的力量都化作了有形的幽灵的手臂，纷纷向那个无知的精灵王子抓去，尖叫着、狞笑着要把他拖入魔沼——而莱戈拉斯呢？他依然是一副不满而困惑的表情，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精怪在他面前跳跳舞舞，浑然不觉那些隐藏其后的危险与罪恶……

大地翻滚着，暗沉沉的天际挂着血红色的月亮，那个王子殿下在被那些幽灵缠绕着拖入地底的时候才幡然醒悟了，大声喊道：“父亲——！”

他跑过去，想要握住莱戈拉斯伸向他的手。

 

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紫色的电光划破长夜，照得大地一片诡谲的殷红，莱戈拉斯还是被沉了下去，沉入深深的沼泽里，最后在那片黑黢黢的沼泽地里翻出了一口血红的棺材……

 

“莱戈拉斯！”他失声惊呼！

刹那间他感觉到天旋地转，世界仿佛被卷入了飓风之中，一切都在粉碎，搅碎，连带着他自己也被卷入那个巨大的漩涡里，撕扯着叫他从身心到魂灵都快四分五裂，他的身体化作了冰冷的石块沉入地底，他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渣……

 

朦胧中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呼唤着他的名字，他那颗撕裂的心被温暖地抚摸着，包容着，被人握在手心里，催促他快快愈合……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日出时晨曦的光亮，忽然一睁眼就醒了。

 

“您做噩梦了？”

室内缭绕着他熟悉的烟草的香味。

原来天还没有亮，只不过帐篷里是有那么一点点忽明忽暗的光，那是游侠的烟斗上明明灭灭的火星。

那双温暖的手还扶着他肩头：“我本来说就这么看你一眼就走的，但是您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我就冒昧把您给弄醒了。”

 

他尽力让自己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阿拉贡？你说你要走？你说你是来……告别的？”

“嗯。明日我要同您告别了——甘道夫委托我一个任务，要我去北方的荒原里抓一个通缉犯。”阿拉贡的手穿过他的脖子，在他密密的长发下帮他按揉着僵硬的肩胛。

“唔……我可不怎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高兴你又这么不告而别……”他哼哼，心里不高兴是真的，但是阿拉贡帮他按摩了一会儿让他觉得肩头那僵硬的肌肉确实舒坦了很多。“我刚刚梦到我儿子啦！”

 

“哦？”

“哎……那个梦一想起来，依然让我觳觫不已……”他叹气，捋开光洁的额前遮挡视线的发丝，转过头去看阿拉贡，“我梦见他死了，死在了路上。”

“……”

他讲述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从您的梦境里，我感觉得到您对您儿子过度的担心……正是因为这种过度的担忧让您把内心的恐惧扩大了，才会让您看到种种凶险的幻境。”

“为什么？难道那不是预知梦吗？”他看着阿拉贡。

 

游侠不禁莞尔：“预知梦不会是那样的——我以我养父的名誉向您担保。您的梦里有太多被强烈的主观意识和情绪主导的痕迹，而且您对这个梦境又记得过于清楚。很明显这个梦是您自己造出来用以发泄您的恐惧和忧虑的……不可否认——人类或者精灵之中是有很多的潜意识在梦境里是有一种预知作用，但您的那个梦绝不是一种预言。”

“原来你除了会治病，还会解梦……”他喃喃地说，又躺回了床上。

“因为我在这方面也是个行家呀！”阿拉贡笑着说。

他微微眯着眼，望着幽暗的光线下阿拉贡温柔而朦胧的脸，那双眼睛好像是对月长石，在一片雾蒙蒙的世界里发出淡蓝的柔和的光亮。

 

“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在梦里我感觉到的……负罪感。”他握着游侠的手说。

“负罪感？”阿拉贡问道。

“没错，正如你所想——我不希望我儿子……在人生的路上遇到……恶人。比如德内豪那种人，或者我这种人。”瑟兰迪尔沉重地说着，“这世上永远有数不清的恶意，永远有自私自利打着各种理由去伤害别人的人——比如我自己，哪怕我自诩高贵英明，哪怕我明知道你善良无害，我也害过你——哪怕我知道那些是错的，是害人的，但我依然狠得下心一次又一次做出那种事……我只是就在看到莱戈拉斯沉入地底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曾经是那些魑魅魍魉中的一员，我突然想到过往种种罪行——我希望梵拉原谅我，不要让我的报应验在莱戈拉斯身上……”

阿拉贡静静地任他握着自己的双手，听着精灵王在灯下一番胡言乱语。瑟兰迪尔此刻又疯癫又脆弱，把自己做过的想过的所有的罪状都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从五军之战死伤无数战士一直罗列到欧洛费尔之死，从矮人王索林的死因到莱戈拉斯离家出走——他把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最后他差不多得出了自己是万恶之魁的结论。

 

他难过地捧起阿拉贡的手，把眼睛埋在那双温热柔软的手心里：“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阿拉贡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精灵王那双刷子似的睫毛刮擦着他的手心，直到滚烫的泪水灼伤了他的肌肤，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瑟兰迪尔在情感的混乱中居然想亲吻他的手腕：

“陛下——陛下！我说……我马上要回瑞文戴尔！”他挣脱了瑟兰迪尔的手，跳起身来，“我想到了——您儿子穿越密林后势必路过迷雾山谷，那儿是我养父的领地——或许他会被我父亲截住几天……我这就去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劝回来。”

“啊，太谢谢你了。”他喃喃说道，“其实我对此事不抱什么希望。人的意志是很难扭转的。如果莱戈拉斯不想见我，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没什么用。”

 

阿拉贡见他昏昏沉沉地又要往自己身上靠，无奈只能撑着他(那姿势看起来更像是想把他推开)：“只要他途经瑞文戴尔——那就好办了——养父埃尔隆德是个非常聪慧睿智的人，如果是他的话，想必是有办法把莱戈拉斯劝说回来的。”

 

但瑟兰迪尔却摇头：“您难道真以为莱戈拉斯出走是为了赌气？可以轻飘飘说两句话就改变他的意向？当人长大，长大到一定时候，就会觉得眼下的世界太小，容不下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对他固有的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怀疑。所以莱戈拉斯会走，不止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是这个属于密林、属于精灵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他看了。在这里，他的疑问找不到解答，他的矛盾得不到解脱，他明白再这么待下去无非是让自己也变得和密林的精灵一样，饮酒狂欢，浑浑噩噩地优哉度日，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生死，就这么一直流放自己到时间尽头。但他此刻是清醒的，所以他不愿意将就，不愿意糊涂，所以他想出去，想要改变。”

阿拉贡惊奇地听着：“您对您儿子很了解嘛！至少比我这个外人看到的要了解得多。”

 

“啊……了解又有何用呢？再多的宽容和安抚都比不上他骨子里成长与改变人生的渴望。改变……变革——人生里每一次变革都不亚于一场重大的手术，那是要流血的，埃斯泰尔……”精灵王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就变了，你从一个温驯幼小的欧米伽长成众心所向的伊力萨王，你自己是不是也知道这其中要经历多少痛苦才能化茧成蝶呢？”

“您说得对——是人就不可能拒绝成长和变革，就像您说的，毛毛虫都不能拒绝化茧成蝶。”阿拉贡说。“但我说的，是人，人有生老病死，人无法抗拒时间的侵蚀——精灵不一样，精灵是不必成长的，你们可以是装在水晶球里面永恒的美景，是停留在时光中璀璨的明星，只要您想，就可以让莱戈拉斯永远都长不大，只要他回来，只要他不出密林，只要他的身心不受到外界的侵蚀干扰——把他装在您的水晶瓶里——您的孩子就永远都不会变。”

 

“你错了啊，阿拉贡……精灵也会老，也会变，历尽沧桑也会疲惫，遭遇凄风冷雨也会心灰，终日无聊也会变成空乏无聊的木头，也会嫌弃生命的无趣与无意义。这世上没有绝对意义的极乐净土——除了阿门洲。但是活在中土世界的我们是无法理解阿门洲那种极乐的，任何时候跟我们谈阿门洲我们都觉得为时过早，何况我们是密林精！”瑟兰迪尔说着说着就振奋起来，睡意全无了。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步在帐篷内走来走去，打着愤怒的手势：“我理解莱戈拉斯，我甚至从内心很支持他——因为我知道他怎样想的！因为他的个性和情绪都深得我遗传！我只是不爽他对我无礼，我只是担忧他未来的凶险……我……我不会拒绝他去游历冒险，我不会抗拒他的任何改变！”

 

“啊……”阿拉贡惊奇地看着他，“那行啊——您想通了就好。”

“不，我依然不放心他单独上路。当然我也不希望他乘兴而去之后，被埃尔隆德三言两语就说得败兴而归——不，那样他总是心有不甘的，总会在今后那天旧病复发——最好不要那样。我希望你能够陪着他——”

 

“我吗？”阿拉贡吓了一跳，“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能够陪着他——”他诚恳地说，由于游侠坐在他床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就干脆半跪下来，目光直视着阿拉贡的脸，“你听我说完。”

 

阿拉贡慌忙去拉他起来：“陛下，有话好说——”

 

“你先听我讲完——”他烦乱地隔开阿拉贡的手，“我非常非常地了解你，我了解你的一切……你的包容和善良……我担心的并不是莱戈拉斯的武力值抗不过那路上的敌人——不，明处的敌人都是很容易打倒的，我担心的是这个世界的恶意会把他侵蚀——我不希望我在百年之后，看到一个历经风雨而满心疲惫、因为看惯世事险恶而灰心绝望、冷漠无情的莱戈拉斯；我不希望他因为尘世的肮脏世俗而学着用辛辣恶毒的态度与他所在的环境针锋相对——不，我不要这些，原本在密林里他已经憋得够冷酷糟糕的啦！我希望他能改变，但我希望他能变好。我只愿他能像你一样，哪怕是经历再多的苦难和不幸，都能保持这始终如一的坚强高贵。但是这些很难办到——寻常的说教办不到——我早已放弃了对莱戈拉斯的说教，这种人生命运上的影响力需要一个人有强大意志力和让人钦佩向往的气魄……不，埃尔隆德不行——他太仙了，太超凡脱俗了，我清楚莱戈拉斯，他敬畏学者，但他不会‘敬爱’或者向往这种远离尘嚣的出世者——这种人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但他需要的正好是你这样的人——你，未来的伊力萨王，勇敢善良、有着百折不饶的意志，富于冒险精神，以柔克刚的手腕和领导者的决断力，只要你想，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你不能收服的——我相信以你的美德和你的阅历，会让他倾心喜爱并且乐意跟随……”

 

阿拉贡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说：“陛下，你太看得起我了，可我真的无法胜任……我还是觉得养父劝说莱戈拉斯回来密林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是不可能回来密林的，我也不希望他回来，”他轻轻合住阿拉贡的双手，耐心地跟他解释，“我不希望他带着不解的死结回来我这儿消磨，我更愿意你去陪着他。”

 

“您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难道你不是医生吗？”

 

“我对治疗上千岁的精灵并无经验，”阿拉贡赌气地说了一句，“何况我有点怕莱戈拉斯，听起来他比你的脾气还要坏。我恐怕驾驭不了。”

“怎么会呢？”他笑道，附耳低声说，“私下里他是个非常温柔细腻的少年人，不会像他父亲这样霸道蛮横，他也很讲道理，不会随便欺负人。”

“他看起来就像缩小了一号的您。”阿拉贡抗议道，“对着那张脸我会觉得抬不起头来。”

“那样更好——你爱我，也会像我一样爱他的。”

 

“……您在强词夺理。”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真的就只有你。”他紧紧环着阿拉贡的腰，低声说。

 

阿拉贡尽力地把精灵王的脑袋从他胸腹之间抬起来：“这些我会尽力去做……但是未来发生什么我也是不能保证的。若是他不肯听我的话……或者与我根本就不投缘，那我也将无法引导他。我并不能自信满满地担保说莱戈拉斯将来一定会变成什么更好的样子，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让他堕入绝望和黑暗的深渊，我会陪着他的，用我自己的方式。”

 

“有你的这句保证我就放心了大半了。”他感激地说，吻了下阿拉贡的手指。

 

“您还是先休息吧。”阿拉贡用低柔的声音沙沙地说，一面帮他取下了发饰，拆散了他的发辫帮他继续按摩。他原版还有些话想要跟阿拉贡絮叨来着，但是不知怎么的，那双柔软的手揉捏到他的肩胛脊背的时候他就觉得困意上涌了，整个人的身子好像都陷在棉花里迷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

 

漫天飘洒着碎玉琼花，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直下了两天两夜，直到今日清晨还没个完。

精灵王垂下乌黑如玉的长长的睫毛，交叠的手指静静贴着手中冰凉的水晶杯。

 

方才阿拉贡几句轻柔的道别的话语勾得他心头涌起起了难以言喻的哀伤，那种愁绪如同冬日里大片的阴云绵绵地缠绕着他。

他喜欢和阿拉贡这样的人相处——跟实在人说实在话，没必要像是与精灵贵族们在一起时候那样维持着自己的高贵与骄矜。他的喜怒哀惧，他的一言一行，其实与一般人无异，阿拉贡看在眼底其实都知道。他很感激阿拉贡的聪慧与灵犀，但是每每被猜中了心事之后，仿佛是在柔嫩的皮肉被小小地割破而随之汩汩流出了鲜血，温暖的清醒中带着微微的刺痛。尽管事后他都会得到温柔的抚慰，尽管心与心的碰撞，感情与感情的交汇让他感到很舒畅平和，但这种真实的触动也有时会给他带来一些颤栗。

毕竟精灵也不是习惯剖白或者袒露自己的灵魂和内心的种族——同族之间，夫妻之间，亲人之间，都不见得是掏心挖肺坦诚相见——而自己在阿拉贡一次次地剖白，一次次的痛苦、愤怒、哀伤、甚至是歇斯底里都被对方看在眼底，而对方又很明白他如此情绪化的原因——在对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透明人似的，一眼就望见了底——这种比喻多多少少还是让瑟兰迪尔有点类似于被扒光了放在阳光底下探看的狼狈不安。

 

好在阿拉贡是个温良无害的欧米伽，还是一个被他标记了的、与他关系比较和谐的、温良的欧米伽。

 

“好啦~又要开启一段新的历险~”他敬了阿拉贡一杯酒，“你的人生倒总是丰富多彩的。”

“希望您能够祝福我，”阿拉贡接过酒杯，低沉轻柔的嗓子沙沙地说着，“我有种预感，这段路途恐怕不会多么太平……”

 

属于他的那个欧米伽此刻正仰着脸看着他，温柔的蓝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一些乞求的微光。

“哎！”他的心砰砰地跳着，微微俯下身去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额头，这紧张而生硬的亲昵方式让他自觉得更像个搂着孩子的父亲而不是恋人，他也觉得这样根本就不能表达他内心万分之一的不舍与爱恋。

 

——他忽然想到，他与阿拉贡相识数年，屡次都是聚散匆匆，而真正的肌肤之亲，其实也寥寥无几。

于是他很大胆地、冒昧地去亲了亲那双漂亮的眼睛。

阿拉贡不自觉地闭上了眼配合他的亲吻。

 

他的嘴唇还是滚烫的，落在那薄薄的眼皮却像是雪片一样轻柔、带着细微的颤抖，他那柔软修长的手指几乎是用最不着痕迹的力道捧着对方那略瘦的肩胛和脖颈，带着那样的小心翼翼轻轻挪移他的唇，亲吻另一只眼睛，然后又轻轻地松开。

 

彼此相对无言。

 

帐外的北风还在天地间呼啸，帐子里却温暖明亮，闪烁的烛火和着他怦然的心跳，细小的的焰火也烧着他们双方的苍白而微热的脸颊，他确信自己在阿拉贡的眼睛里看到了温热明丽的焰火，也确信此刻对方与自己一般让所有的理智与情感如同旋风海啸一般激烈地对冲、咆哮……正当他准备低下头再亲吻一下游侠那红艳的嘴唇的时候阿拉贡却一偏头避开了：“那么，再见了，陛下——”

他揭开了帐子，迎面走向了满天的风雪：

“哎，我其实是不怎么喜欢这离别的场景的，总有那么些恼人的伤情与离愁——所以我根本就不愿意道别，倒更愿悄无声息地逃离。”

 

四十三

 

莱戈拉斯路过伊姆拉崔的时候想到自己或许应该去拜访一下这儿的领主。

 

这个中土最后一处精灵的庇护所的名号他早有耳闻，只是那一直都是尘封在记忆里的一个形象符号，他从未见过密林以外的精灵之所，于是他在路经迷雾山谷的时候就思量着要不要去那儿看看。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有巡逻的精灵走来，对他毕恭毕敬地行礼，询问他是否是密林来的贵客。

他很惊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猜测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向本地领主透露了什么信息？

 

答案是否定的，这个精灵告诉他说，本地领主早在几天前就预知了他会经过瑞文戴尔，就提前告诉了他们莱戈拉斯王子将于何年何月何日经过某地，让他们提前迎接。

“哦？原来是领主大人的预知能力啊！”莱戈拉斯笑了笑，“埃尔隆德大人也真是位奇人，我也不能辜负此间主人的美意啊！”

 

瑞文戴尔的一切就和他想象的一样美丽，这儿确实是一片乐园。

 

此间的主人也和传说中一样高贵漂亮，温文尔雅，埃尔隆德非常周到地迎接了他，给他预备了最好的食宿，给他介绍了不少精灵的贵族，他让最好的乐师在他们所在的宫殿的走廊里奏乐，这样他们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乐音飞扬，和着这儿迷人的美景和空气里朦胧而清爽的水汽，瑞文戴尔看起来简直是一片梦幻的天堂。

“哦，这儿真美。”在浏览完瑞文戴尔所有的楼阁壁画之后，在逗留在此听了精灵们唱了许许多多的赞美诗之后，莱戈拉斯说道，“不错，这儿真美——如果我想要找个地方安家，我一定会优先考虑来您这儿盖一处宅邸的。”

“那不妨真的来我们这儿住下，”埃尔隆德微笑着说，“瑞文戴尔有此佳客也是她的荣幸。”

 

“哦不，我是说如果——我现在还不想在这儿度假消遣安度晚年……哦，我是说——”莱戈拉斯辩解道，“我是说我现在得去其他的地方，我只是在您这儿……稍作休息。”

“你大概是觉得这儿的日子有些无聊了？”埃尔隆德笑着招招手，示意不远处一个白袍子的美人过来，“每天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就像在听历史文物的讲解一样大概是很枯燥的一件事，我想你还没有见过我女儿暮星——亚玟，过来吧。”

 

“不，我不是觉得无聊——”莱戈拉斯连忙说，不过暮星公主走过来了，他也匆匆向她行礼。

“这是密林来的莱戈拉斯王子，他是密林精灵王瑟兰迪尔的儿子。”埃尔隆德对暮星说。

 

“殿下——”暮星姿态娴雅地对他一礼，“我在洛丝萝林听说过你，今天我才从外婆那儿回来。人说你是密林骁勇无匹的猛士，可我从未想过你居然这么年轻可爱。”

“啊……”莱戈拉斯尴尬地笑了笑，“暮星公主也是和传闻一样美丽——比星星还要美丽……不过我该告辞了。我已经在瑞文戴尔逗留太久了。”

 

埃尔隆德把他拖住了：“这么急是要上哪儿去？”

“去——”他愣怔，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有想好要去哪儿。他只是离开家，想要四处走走，找寻什么，探索什么，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只不过终归不是瑞文戴尔——这儿太安逸祥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殿下还是在瑞文戴尔多住几天吧。”埃尔隆德看出了他根本就是漫无目的，依然坚持挽留他。“我的几个儿子这几天也会陆续从北方回来，到时候我把他们也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他没奈何地在瑞文戴尔又住了几天，认识了埃尔隆德家的双胞胎，和他们还有他们的妹妹一道游玩狩猎混了几天，私下里却一直嘀咕着埃尔隆德这么把他一拖再拖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由于爱隆王一家子对他实在是太过热情，这让我们一贯作风严谨保守的密林王子产生了一些担忧，他怕再这么住下去搞不好哪天爱隆王就提出要把他招赘的要求了——所以还是赶紧撤了吧。

这时候埃尔隆德却又告诉他说：“请你再留半天吧，如果殿下坚持要走，务必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再三推辞，埃尔隆德却携了他的手把他带了过去，一直走到那个有着埃西泽与索隆的壁画的那个宫殿里，那里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儿看着壁画。听见他们来了，就急忙转身过来：“埃尔隆德领主，莱戈拉斯殿下——”

“哈，这小子的眼力倒是挺好，我还没介绍呢，他就认出你来了！”埃尔隆德轻松地笑道，“这是我的养子埃斯泰尔，他是杜内丹人，在人类那边，他的名字是阿拉贡。”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游侠，对方也是看着他微微而笑。这个游侠的外表有些落拓，仪容也不算多么漂亮，但是站在这里看着人的时候却令人感觉非常温暖明净，正午的阳光刺得这位游侠微微眯起眼睛，深深的瞳孔周围是一圈淡蓝得近乎半透明的虹膜，朦朦胧胧的像是美丽的月长石。

莱戈拉斯对这位游侠产生了莫大的好感，他很喜欢这人黝黑的脸庞和这一身爽利又不羁的气质，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握住游侠的手：“阿拉贡……？你给我的感觉好熟悉……好像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了似的。”

阿拉贡对他抱以微笑：“兴许是我路过长湖镇的时候见过面——我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历。”

 

他嗅到很淡很轻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丁点的清甜，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这是游侠身上散发的气息，莱戈拉斯说不上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种香气很像是睡莲的淡淡的芬芳——瑟兰迪尔的秘密花园里就养着那么一池子白的紫色黄的蓝的各色睡莲，春夏秋冬一直都开着，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

不过这个事情也只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逝，他也没去多想。眼下他就很高兴地握着阿拉贡的说说：“你是游侠？那太好了，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的阅历——眼下我正好想要去中洲历险一番，我可否邀请你伴我同行？”

 

四十四

 

大约两年后，莱戈拉斯就回了密林。身边还拴着一个浑身没毛的小怪物。

“呐——这是咕噜——甘道夫和阿拉贡再三嘱咐我们要好好看守的犯人。”莱戈拉斯对瑟兰迪尔说。

 

精灵王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儿子向他走来。莱戈拉斯是微笑着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蔚蓝的眼里跳动着潺潺的溪水，明亮、温柔、活泼，就那么纵身扑入他怀里：“父亲——我可想你！”

 

他简直是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之后有些无措地抱住莱戈拉斯：“回来、回来就好……”

咕噜被锁链扯得绊了一跤，大叫着跳了起来。

王子把精灵王放开，笑道：“我们得先把咕噜关到监狱里去——阿拉贡说了的，这家伙可干系重大。您知道阿拉贡吗？他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

“朋友？”他喃喃地说。

“是啊，朋友，我最好的朋友。他居然是个欧米伽，我认识他很久之后才想到这点的……真的——这世上除了欧米伽还有什么性别的人会带有那种气息呢？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妨碍，他除了偶尔会让人觉察到一点气息之外，在别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个国王一样威风凛凛！”莱戈拉斯欢快地说，“但是他没能来密林……他有事，埃尔隆德那边——哦，加里安——快点把咕噜给押下去！”

“我……我想我应该感谢他……”瑟兰迪尔低声说，“你看起来和你离开的时候全然不同！这么开心、这么甜美可爱——”

 

“我吗？”莱戈拉斯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在离开密林之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灿烂的阳光和这么多可爱的人呀！当然我也不是出去玩的，我吃了很多苦头……但是日子却过得非常愉快，这种精神上的喜悦是难以述说的……父亲，在外面的日子让我感觉更恋家了，我时常想起你，还有你对我的爱……”

他抱住莱戈拉斯：“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我是爱你的。”

 

“哦得了，父亲——”莱戈拉斯推开他，“别说得我好像是没心没肺似的——我当然知道您是爱我的，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了，也缺乏认知和勇气，不知道要这种感激和回馈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达到——以前我认为我应当少说几句肉麻话，现在我倒是觉得忍下所有的脾气情绪，承认和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爱意是最好不过的事。哎，这世上令人悲哀难过心情抑郁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与您赌气上？”

“这话是谁教你的？”精灵王惊讶地问。

“阿拉贡说的——我们在死亡沼泽一带抓捕咕噜的时候，我差点被那里的水妖给拖下去给溺死了！还好他把我救上来了。那次历险可真是九死一生……事后我跟他说起这件事，说我在掉下去的一刹那，唯一想到的竟然是向您——向我的父亲呼救——”

“可当时我并不在那里……”他轻声说，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做过的噩梦了。

 

“是啊，我至今还记得那泛着绿光的沼泽，还有那诡异的血红色的月亮……危急关头我想到的居然还是我唯一的亲人——阿拉贡说，这说明我的心底还是和您紧紧关联着的，不管我平日里怎么忽略怎么否定，您总是我最亲近最依恋的那一个人。所以在濒死的时候，我大脑里第一反应的人就是您。”

“这么看来……”他微微低下头，“你的朋友很会说话……”

 

“可不是？我请他来密林做客，您同意吗？”莱戈拉斯打着手势比划道，“我希望您能谅解……额，因为他不是那种外表非常光鲜可爱的客人，也没什么架子，他看起来穷得天底下所有游侠一样！不过他帮过我很多——您知道吧？我刚刚跟您讲的就是一小部分——您如果愿意听我还能给您讲三天三夜——您会同意宴请我这位好友吗？”

“同意……”他茫然地说，“当然同意……你喜欢就好。事实上……我跟他……”

“什么？”莱戈拉斯奇怪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他的身世，我知道他是埃尔隆德的养子，我还知道他的父亲是阿拉松、母亲是吉尔蕾恩……他跟着他的哥哥们早年在北方游侠部落闯荡，协助他们驱逐那些兽人和戒灵……人们一般都叫他的诨名神行客，极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阿拉贡。”

 

“啊！原来您也听说过他！”莱戈拉斯高兴地说，“那么您会和我一样喜欢他吧？”

“我恐怕……恐怕不会。”他平静地坐回王座上。

 

“为什么？您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

 

“您熟悉他吗？”

“熟悉，非常熟悉。”

 

“那您为什么断定你不喜欢他呢？”

“因为我不是喜欢他，我是非常非常喜爱他，才会把他介绍给你做你的引路人。”他说。

 

莱戈拉斯吃惊得连话都不会讲了。

 

最后欢庆的宴会并未如约在密林举行。精灵王带上王子和几个侍从，请游侠到了新建的长湖镇游玩。

尖尖的小船穿行在夜间被灯火照亮的蓝如碧玉的水面，他们穿过的桥洞上映着晃动的、漂亮的水纹，这新建成的水巷比过去的长湖镇更加繁华漂亮，两岸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装饰着美丽的花草，莱戈拉斯看着这五光十色的新城市，不由得赞叹连连：“父亲，我不过离去两年，长湖镇居然就变得这么漂亮了！”

“是很漂亮，”他悄悄瞟了一眼坐在船舷边的游侠，“我强烈建议巴德他们仿照贝尔法拉斯湾那儿的海滨城市风格改造的——这儿的天气都因为这五颜六色的建筑也仿佛变得亮丽起来了。”

阿拉贡不禁莞尔：“确实很像昂巴……刚才我似乎还在岸边的栏杆上看到了那种精致小巧的玻璃灯。”

“下雨的时候……”他忍不住说，“广场那边的地面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天空和城市还有你自己的影子，在那儿散步再好不过了。”

“还有满地的鸽子、卖华丽面具的商店、矮人们专有的珠宝首饰的店面，以及用餐时一定会有配套的冰激凌的餐厅吧？”阿拉贡笑着说。

“当然——”他说，“除了沙滩和海洋，这儿什么都有了。”

“我不喜欢海洋，那里面可能有凶恶的美人鱼——他们都会吃人的。”阿拉贡说。

精灵王却一本正经地摇着头：“但是我喜欢，因为那儿有很多海盗海盗的传说——”

 

“你们在说什么……还是在玩词语接龙游戏吗？”莱戈拉斯吃惊地看着他们，“哦，父亲，看来你跟他真的是非常熟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但精灵王和游侠对此都避而不谈。

 

话题很快就被转到了莱戈拉斯身上：“这么说，你不止一次救了我儿子。”精灵王一本正经地咳嗽几声，作出非常郑重的表情，“那么我必须代表密林感谢你，伟大的阿拉松之子，西尔凡精灵们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位真诚勇敢的朋友。你想要什么呢？”

游侠笑了笑，他的脸颊映着岸边的灯火，眼睛里闪烁着粼粼水光：“您的欢乐和祝福……就已经足够了。”

“啧~”莱戈拉斯嫌弃地白了阿拉贡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阿谀奉承的那一套？快点提条件吧，阿拉贡，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全中土都赫赫有名的葛朗台呀！要知道他今天可是千载难逢地大方一次呢！”

阿拉贡还是微笑着摇头。

 

他们把小船停在了镇上最热闹的地段，精灵们带着他们的王子手挽手地跑到岸上去了。

他们找到了沿河最热闹繁华的露天的酒家，在灯火辉煌的河岸上，在挂着七彩琉璃灯的围着漂亮的围栏的一排排的酒桌旁，他们开始了密林精灵们最为喜爱也最为传统的活动——喝酒。

 

阿拉贡笑着看那群痛快豪饮的的精灵们，说：“你们可真是快活，永远都这么无忧无虑~”

“我们有永恒的时间，有这么美的风景，还有他们的所爱的人陪伴，为什么不能无忧无虑？”莱戈拉斯快活地说，“不如你也加入到我们这边来吧，阿拉贡，来，让我们畅饮美酒！开开心心地玩游戏！”

 

现在开始的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活动，在桌面上放着空酒瓶，转动酒瓶，瓶口朝向谁，谁就要回答问题或者玩一个大冒险。

很不幸地，头一个被选中的对象就是阿拉贡，莱戈拉斯转了转眼珠：“嘿，阿拉贡，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大冒险——”阿拉贡抱着双臂，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吓唬我——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狡黠一笑：“敢不敢跪在我父王面前，向他索要一吻呢？”

“我、我还是选真心话好了……”阿拉贡尴尬地说。

 

“那你回答我——你和你的初恋情人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我可不能说，”阿拉贡不安地看了看瑟兰迪尔，“我还是选大冒险吧……”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两边跳！”莱戈拉斯不满地嚷道。

阿拉贡已经顺溜地半跪到精灵王面前，背书一样地干巴巴念道：“伟大的……魅力非凡的密林国王，您能否赏赐我一个吻呢？如果您不乐意就干脆赏我一记耳光吧，满足一下莱戈拉斯这个恶作剧的小混蛋就行。”

 

精灵王淡淡一笑，用指尖送了一记飞吻给他。

“天啊！Ada你这是帮他作弊！”莱戈拉斯不满地嚷嚷，“下一个——哦，糟糕啦，居然轮到我啦！”

 

阿拉贡不怀好意地笑了：“莱戈拉斯，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我可是英勇无畏无人能敌的密林小王子啊！”莱戈拉斯傲慢地说，“我选真心话。”

 

“莱戈拉斯——你最后一次被你ada揍是什么时候？”

“我嘛~”莱戈拉斯得意洋洋，“我从小到大就没被ada揍过！”

 

“哎，是我输了，”阿拉贡无奈地叹气，“我自罚一杯。”

 

他饮了一杯葡萄酒，愁眉苦脸地摸摸嘴唇：“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父亲居然从未打过你！”

 

莱戈拉斯笑着再次转动酒瓶，他们玩了好几轮下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过了一会儿，就连精灵王也中奖了。

“哎哎哎，是我转的酒瓶！该我发问！”莱戈拉斯嚷嚷着，悄悄凑到瑟兰迪尔肩头，“接下来我要问一些非常私密的问题——如果我问了我知道我铁定会倒霉，如果我不问，我觉得我一定会后悔，”

“……”瑟兰迪尔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湖面上的灯火，“莱戈拉斯，你要问什么，就大声地发问。”

“那好，那我就问了——”莱戈拉斯扬扬眉，大声说，“我说——父亲——您到底有没有过情人？”

“我有上百个情人。”瑟兰迪尔冷笑。

 

“您犯规了！”莱戈拉斯大声说，“啊！您在撒谎——所以您得罚酒！至少罚三杯！”

瑟兰迪尔非常痛快地把面前一整瓶葡萄酒一口饮尽，空瓶子拍到桌子上：“满意么？”

 

下一场莱戈拉斯不幸被转到了，瑟兰迪尔笑了笑，指挥着他儿子去跳长湖。

“等等——ada!您至少让我选一下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吧？”莱戈拉斯惊恐地叫道，“我今天没穿精灵斗篷！跳下去我这身衣服就——”

“我把你从小养到大，在我面前你没有丝毫秘密可言——玩真心话有什么意思？！”精灵王嘿然冷笑，“乖儿子，快跳，不然你若迟了三分钟才入水，我就会叫人往湖里投电鳗或者食人鱼。”

 

莱戈拉斯不高兴地扁扁嘴，还是跳了。

过一会儿湿淋淋的精灵王子沿着河岸爬上来，抖落头顶上的鱼和水草，气呼呼地大叫道：“好啊！今天绿叶王子的兴头上来了！咱们今晚一定要玩个痛快，不醉不归！”——他现在被瑟兰迪尔整得跟个落汤鸡似的，简直恨不能全场的宾客每个人都出一次丑。

 

下一轮中奖的又是瑟兰迪尔——毋庸置疑——我们的绿叶王子开始在玩转盘的时候耍了一点点力道，再也不是像之前那样随性地瞎玩了。

瑟兰迪尔面色不变：“怎么样，儿子，要你ada去跳水还是去裸泳啊？”

 

“我才不会那么简单就便宜了您呐！”莱戈拉斯恶狠狠地说，一拳砸到桌子上，“真心话——怎么样，ada？如果您答不上来，您也去跳长湖吧！我会记得叫人往湖里投食人鱼和电鳗的！”

“有什么话就问。”瑟兰迪尔傲然说。

 

“那么这次我就认认真真地发问了——密林里是不是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欧米伽，是有一种奇特的果树的芳香味道的欧米伽，会医术，还会一些预知，曾经协助我，帮我出谋划策，帮助您从多尔哥多逃脱——对不对？”

“这个嘛……确实有，不是你的幻觉。”瑟兰迪尔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么那个欧米伽是您的情人吗？”莱戈拉斯急切地问。

“不行，儿子——那是下一个问题了。”

 

莱戈拉斯无奈，接下来让瑟兰迪尔转酒瓶，这次中奖的又是倒霉的游侠——

“我要问你——”

“陛、陛下——”游侠结结巴巴地说，“我选择主动去喂鱼——”

 

“我还没问呢！”瑟兰迪尔生气道。

“那您问吧——等您问完我再去喂鱼也不迟。”

 

瑟兰迪尔还没开口，莱戈拉斯趁人不备就一把将阿拉贡推下长湖去了。

精灵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怒道：“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耸耸肩：“得啦，阿拉贡喝酒总是磨磨蹭蹭的，还不如让我节省时间直接替他选个大冒险——玩跳水游戏——好啦！阿拉贡这一轮就算过了！我们快点进行下一轮！”

 

几轮下来，他们每个人又被灌了不少的酒，终于提问权再度降临到莱戈拉斯手上：“Ada！”

“问！”精灵王瞪着他儿子——倒要看看莱戈拉斯，企图用汹汹怒气压住莱戈拉斯的恶作剧的心思。

 

“……”莱戈拉斯愣了愣，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想要问什么，“那个……欧米伽，是你的情人吗？”

“……”瑟兰迪尔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选跳到长湖里去喂鱼吗？”

 

“不行！”莱戈拉斯恼火地说，“这不公平！您对我的任何情况都一清二楚！您知道我爱过什么人，干过什么糗事——您甚至给我的行程里安插上了一个卧底（指阿拉贡）！但是我对您的感情经历却一无所知！”

 

“只要你愿意，”瑟兰迪尔依然不动如山，“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风流史，从六岁到六百岁、六千岁，从梵雅遗孀到诺多贵族……”

 

“我敢打赌——ada您才没有您自己说的那么风流不羁……您前前后后的情人算起来应该五根手指就数的过来。但是您总是不肯承认这种事——”莱戈拉斯扮了个鬼脸，“既然您这么保守，那么我来换一个问法——我一直觉得以您这种爱炫耀虚荣的个性，一定会以自己俘虏了情人为荣——就像优秀的猎人会炫耀自己的猎物一样，可是您对自己的恋情却一直都守口如瓶——您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瑟兰迪尔沉默着琢磨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看看莱戈拉斯：“这不公平！如果我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就等于我默认了第一个问题成立。所以这已经是两个问题了，第一个，你问我是不是有一个欧米伽的情人，第二个，是你问我为什么对这个情人的相关讯息绝口不提——”

 

莱戈拉斯不等他说完，就给自己灌了三杯酒：“我喝完了！现在我取消第一个问题——您就可以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吗？”

“这三杯只是第一个问题的成本，还要另外三杯酒我才能回答你……”瑟兰迪尔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对他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莱戈拉斯吃惊道。

“是啊，‘他’……”瑟兰迪尔注视着对面的阿拉贡，游侠则是侧过脸去专注地看着波光粼粼的蓝绿色的水面。

莱戈拉斯已经非常爽利地给自己连灌三杯。

 

“答案实在是太多，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听听——第一个我保证是你最喜欢听的版本：从前有个精灵王，他在打猎的时候抓到了一只欧米伽，因为欧米伽长得非常漂亮，所以他对他一见钟情，精灵王把他悄悄接到自己的宫殿里想和他共度一生……后来有一天，有个古板守旧的领主、一个德高望重的智者……你知道这人通常是所有爱情故事中的反面人物——啊？不是埃尔隆德！我是说——甘道夫那个模样的！成天一副神神叨叨的神棍德行——没错，就是这个邪恶的反派精灵领主……啊不是！我是说反派的邪恶巫师——跳出来对精灵王说——你们不能在一起！这个欧米伽是个不详的妖孽！于是精灵王只能忍着心痛，叫人把欧米伽给烧死了。因为自己的情人死了，所以精灵王每次提起这件事就会心碎，所以他尽量对他的悲惨往事绝口不提。”

“Ada！”莱戈拉斯瞪着他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给我编什么童话故事。你真要把自己的情人给烧死了，你至少也得表现得悲痛一点嘛！你刚刚讲故事的时候居然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因为我有一颗冷酷刚强的心脏嘛！”瑟兰迪尔赖皮地说。

 

“不行！这个故事我不接受！”精灵王子高声说。

阿拉贡打了个喷嚏：“我觉得这个版本挺好的，莱戈拉斯。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感冒的话你就去屋子里休息，不要在湖面上吹冷风——”瑟兰迪尔说。

“我坚持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就拉着阿拉贡一起跳长湖！”莱戈拉斯叫道。

“干嘛要拉着我跳？”阿拉贡莫名其妙地问道。

“因为——因为你是我朋友，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的！”莱戈拉斯死命勒住阿拉贡的脖子，小声说，“这是苦肉计，懂吗？我ada一定不希望他的宝贝儿子和瑞文戴尔的贵客都感冒的！”

“但是精灵不会感冒啊！”

“没错——所以我要拉着你一起跳。只有你感冒了，才能威胁我ada。”莱戈拉斯和游侠咬起耳朵来了。

 

“你想听第二个？”瑟兰迪尔修长雪白的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一只手撑着下颌，“嗯，那么这次你要自罚六杯。”

“喝就喝。”莱戈拉斯赌气地撇撇嘴。“我喝完啦！您该说第二个答案了。”

“第二个答案比较贴近真实——”他看着对面坐着的游侠，对方却在专心致志地数着湖面上穿梭来去的游船，“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情人——从一开始只有一个非常任性残酷的精灵王，在狩猎的时候无意抓来了一个欧米伽……他自私又驽钝，疯狂而冷漠，欧米伽为了换取自由许给他很多好处，但精灵王非常贪婪自私，所以从不感激也不回报，反而变本加厉地索取无度，更不愿意把作为自己私有物的欧米伽放走……后来的某天，他……他发酒疯，差点把欧米伽误伤致死……终于对他感到失望透顶的欧米伽就借机逃跑了。因为整件事情说起来实在是太不光彩，所以故事的主角对这段黑历史绝口不提。”

“黑历史？！”莱戈拉斯咯咯笑了，“开玩笑呢！这个故事前半部分编的倒挺真实，可惜主角不太像您。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都跟你讲真话了你还不信，”瑟兰迪尔叹道，“难道要我继续编？”

 

莱戈拉斯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脸颊盯着瑟兰迪尔看：“我总觉得ada的故事应该更漂亮一点儿、浪漫一点儿。你说你自私贪婪爱占小便宜我是信的，你说你又丑又恶，搞得人家厌恶你拒绝你，我就不信了。”

 

“你还真是麻烦……”瑟兰迪尔头疼地说，“那我给你现编一个伟大的、催人泪下的悲剧好啦！这次你得喝十二杯。”

“十二杯？”莱戈拉斯有点迷糊，“这是个……什么算法啊？好吧，反正我又不会醉——”

“莱戈拉斯——”阿拉贡想要阻拦他，但根本阻挡不住莱戈拉斯的倔劲，对方挥挥手把他给推开了，最后他只能对着瑟兰迪尔干瞪眼，“陛下，这种喝法恐怕不太好吧？”

“没关系，我儿子酒量好得很，”瑟兰迪尔没事人一样悠然说道，“你倒是总算肯理会一下我这边的话题啦——啊？要不要听听我的第三个理由呢？”

“不，我感冒了，我想进去烤火。”

“六月天的烤什么火？”

“可是我浑身都在打冷战。”

说话间莱戈拉斯的十二杯酒已经喝完了。

 

“第三个答案是——在抓到欧米伽之后，在漫长的时间的消磨和相处，在反反复复的彼此伤害又复合之后，是因为那个粗暴驽钝的精灵王在某天突然醒悟了爱的含义，知道爱不仅仅是独占和享乐，更大的爱是牺牲和成全。于是他就为了成全欧米伽的心愿，选择了放开……而关于欧米伽的故事，出于对他情人的名誉的维护，他决定对那段秘密守口如瓶。”

“听起来倒是挺浪漫的！前前后后都挺像那么回事儿！”莱戈拉斯嚷嚷，“但是这个答案里提到了自我牺牲——您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种富有牺牲精神的人啊！” 

 

“莱戈拉斯——”阿拉贡忍不住提醒王子殿下，“别这么说你父亲。”

“如果这条你也不信，那就算啦，我再给你说第四个理由——这次你得喝二十四杯——”

 

“您还有完没完！”阿拉贡终于恼火地捶了一下桌子，“他都快喝醉啦！”

话音未落莱戈拉斯就一头栽到阿拉贡的臂弯里，醉得正酣，阿拉贡怎么摇都摇不醒。

 

“看来是真的醉了……哎！他怎么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我的酒量呢？”瑟兰迪尔叹了口气，再才缓缓地说，“我还没回答他最关注的那个问题呢——我确实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秘密的恋人。”

微凉的夜风吹过精灵王淡金的长发，瑟兰迪尔这会儿对自己的手指突然来了兴致，低头盘着自己的双手，他那修长雪白的手背上比指甲盖还大上一倍的宝石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光。

 

阿拉贡坐在他对面，胳膊撑在椅背上，以一个闲散的姿势坐着，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是在透过他看着这幽长的回廊。

 

“我们相逢的一切都是这样地不凑巧……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彼此心怀敌意地相逢。在彼此萌生感情的萌芽的时候却阴差阳错地闹得分崩离析，而等我们互相体谅尊重的时候，我们又被命运推着走向别离。多么凑巧的一件事啊！爱情的金箭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向我们射过来，我们就是这么一个不落地把所有机会都错过了！于是我们就偏偏赶上了感情正浓的时候正好分手。”

瑟兰迪尔瞧了瞧他的儿子——莱戈拉斯正趴在桌上，淡淡的酒晕染红了他大半雪白的面颊。

 

“您如果还想继续玩什么真心话游戏找刺激，我就选择跳湖自杀。”阿拉贡正色道。“您就是往湖里投电鳗食人鱼和鳄鱼我也不上来。”

 

“在那之前至少听我讲完。”瑟兰迪尔淡淡地说，“我每逢绝境的时候他都愿意给予我一次又一次的援助，他容忍一切我给予的难忍的伤害之后又给予宽恕。以前我不知道，后来我才懂得他是真的在乎我才愿意这样做——但既然他有那么大的勇气去牺牲奉献，为何唯独没有勇气表白和承认爱情？是因为生性羞怯腼腆，或是……顾虑太多……还是……其实他原本就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深爱呢？”

游侠灰蓝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为您牺牲这么多、做过这么多，一次次远走又一次次归来，您居然还是怀疑这段感情吗？”

 

“正是因为得不到确认，我才会对这段故事三缄其口——因为我不确定你的心意是否和我一样。”精灵王努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息，看着对面的人：“我想答案最好不要是最后那一个那样，因为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

“怎么会不爱呢？所谓的牺牲——牺牲其实正是让热恋之人求而不得的时候唯一能够获得喜悦和自我满足的途径——只有深陷爱情的人才会懂得其中滋味。正是因为热恋的激情到头来换不得一生的相知相守……”阿拉贡低声说，“那就退而求其次——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幸福。以此偿还情债……”

 

“为什么要说……偿还？你欠我什么吗？我才是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珍宝都捧着送给你，可是你一件也不会要！”

“那就不说相欠——”阿拉贡赶紧安抚情绪激动的精灵王，“就说……相爱——”

 

“你连让我示爱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呢！”瑟兰迪尔抑郁地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对我很好，但是我给过你什么？”

“您真是傻得可爱~”阿拉贡摇着头笑，却还是不说。

 

忽然湖对面有人叫道：“快看！广场上在放烟花！”他们忍不住循着那喊声望向夜空。

 

万千烟花炸响，无数灼亮的烟火平地升起，带着悦耳轻快的啸声直入九霄，在满天繁星的夜空中砰然炸裂，这夜仿似万花筒里七彩缤纷的繁华镜面，缭乱而美丽异常，烟波朦胧的湖面映着那满天零零落落的花火，如梦如幻。

阿拉贡总算是笑够了，再才开口道：“我在二十岁之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对这世界从不抱有什么期望——我觉得人生是悲惨的，命运是牢不可破的，一切的抵抗和愤怒都只会落得头破血流不得善终。但是栽在你手上之后，我才头一次试着去理解和相信，尝试着把自己的信任和感情交托于你……我为什么要上那艘开往阿门洲的船？我为什么要在三年后再见你的时候又上了你的马车？那时候我也不清楚，只是有种感觉……”

“你感觉到什么？”他紧张地抓住阿拉贡的手。

“我感觉——”说话的人的蓝眼睛里盈着笑意，“一开始我只是感觉你这人虽然任性可恶，但还不至罪该万死。所以在灰港的时候会救你。至于救了你之后，就开始觉得你还算通情达理、有点人性……”

 

“只是有一点人性吗？！”他忍不住叫道，“你对我的评价如此之差！”

“还有一点漂亮——”阿拉贡实话实说。

 

“我反对这么不公的评价——你应该说我美得举世无双、让人意乱情迷才对。”

“好吧好吧……你很让人着迷……”阿拉贡尽量忍住笑意，“美人嘛——谁不喜欢呢？但所有的好感都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嘛，一开始你总是很糟糕……真的很糟糕——美丽的外表带来的感官愉悦并不能掩盖跟你相处时候的可怕感受——你简直是我见过的精灵里最差劲的一个！不像我养父那样儒雅温文，也不像格洛芬德尔那样率直可爱。”

 

“我倒忽略了你这个家伙从小就被惯坏了的胃口——怪不得你对这世上少有的珠宝钱财和美人都毫不动心！”精灵王不悦地说。

“是啊，但不得不说你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你在精灵中属于一个极端的异类。我一开始很不理解为什么你这么漂亮强大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恶劣……但是我还是试着去理解、去信任，以及妥协——要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实在是好困难啊！难度不亚于打一场大战，就算对方是会喷火杀人不眨眼的史矛革或者是昂巴的海盗都不曾让我觉得这般困难。好在这一切都撑过去了后来的某天，你站在我母亲面前，为我说话，为我承诺，为我抵挡这一切的恶意——那天我就突然知道了——”阿拉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嘿，我说今晚的焰火真是好看，听说霍比特人比我们还喜欢烟花，我真想哪天去他们那儿看看……”

 

“你在那时候突然知道了什么？”他笑着拉过阿拉贡的耳朵，轻声问道。

 

阿拉贡被他的气息吹拂得有些痒，忍不住笑了：“这种事情怎么好叫我当面说清楚呢……等我发现自己无意间让心门打开的时候，我就发觉你已经走在里面了。如果你一定要我承认……那我就可以说出来——我最爱你的时候，就是在瑞文戴尔的时候啊！从我发现你也是为爱牺牲的人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打动了……你不知道的是——无论是再怎样醉人的甜言蜜语、再怎么骁勇雄壮的英姿、再怎么多的金银珠宝——都及不上那一刻的你来得光彩迷人！因为我之前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暴脾气，又是多么难得能为别人考虑，而你当时非但要忍下我母亲那样的责难、还要想法子当场维护我的尊严……对你来说多么不容易！但是您为我考虑到了一切……把我回护得严严实实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风度翩翩温和礼让的时刻——这种风度令我惊诧不已，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但我知道那是你，是你最美的样子，是你爱我时候的样子——尽管那时候我还不敢确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但我感受得到那时候的温柔和呵护——正是因为那一次心动，就叫我深陷情网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瑟兰迪尔捏着紧蹙的眉心，“那可是我唯一一次忍痛割爱啊！”

“痛得很值得嘛~”阿拉贡抿着嘴微笑，给他们倒了两杯酒，“我现在什么都告诉你了，总该让你满意？”

 

河面飘过三三两两的小船，那些衣着漂亮的人对这河岸上凭栏而立的精灵王投来艳羡而惊奇的目光。他们高谈阔论，大笑豪饮，都希望用夸张出众的言谈吸引这个美丽生物的注意。

精灵王淡淡地瞥了一下栏下的游人，对游侠说：“你看这些人，就像耍猴一样展现着自己的把戏，争相对我献媚取宠——千百年来，这类人我在各式各样的社交场合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千百年来，他们就从未有过长进。人们从来都不知道要怎样正确去对待自己所爱之物——要么就是太猴急贪婪地殷勤讨好，要么就是不择手段地去巧取豪夺——唯独却不知道感情是双向的事情，人也不是可以信手拈来的物件。若是金银珠宝倒好说，抢来了终归就是你的，但换做是人就不好办了，我就是抢了他，拴着他，锁着他，或者我自己跳到金山银山钻石堆里跳舞他都不肯爱我的。”

阿拉贡笑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若真是跑到钻石山上跳舞，打破头我也是要去抢着看的。”

瑟兰迪尔赏了他一记白眼：“你对我的感情就到这种肤浅的程度么？”

“别嫌弃我品格太低——”阿拉贡半开玩笑地说，“你自己不也是那种人么？至少，你也不能免俗——虽说你没有什么殷勤献媚，至少你有抢劫掳掠……”

 

精灵王长叹一声：“我刚才还想装一会儿清高来着，偏被你一说就成了五毒俱全似的！也罢~要说这坏事嘛……”他转过眼睛去看阿拉贡含笑的脸，“坏事我也没少干，金银珠宝我是抢夺了不少，但再多的宝贝都比不上眼前这件——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易求无价宝——？’”

阿拉贡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假装给自己倒酒，却小声回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瑟兰迪尔这会儿开心又得意，觉得今夜真是无与伦比的清爽：“我真希望今夜能够长长久久地停着，停在这一刻，永远都别到明天！”这一瞬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几经周转，他的儿子和情人现在都在他身旁，在这满空花火繁星灿烂的夜里，在这温柔如梦的碧波旁，能够有自己所爱并且爱着自己的人陪着，还有什么能更让他高兴的？

阿拉贡笑着摇着头，握着他的手：“那就尽情享受此刻吧。要知道时间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还不够。”瑟兰迪尔认真说，“只是此刻的欢娱对我而言是不够的，我希望长久，我希望你——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阿拉贡灰蓝的眼睛里似有火光闪烁，就那么静静看着他：“陛下，您觉得今夜的烟花是否可以一直盛开到天明呢？”

 

瑟兰迪尔看着阿拉贡——仿佛穿透岁月预见了这个游侠的未来——风霜会在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留下刻痕，在他的两鬓落下斑白，而终有一日，他会变得沧桑老迈，满面风尘。但即便是那样，他也依然爱他。眼前这个生命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魅力。那种魅力就如同这燃烧着的焰火，从升腾入夜空的寂静到炸裂万千的绚丽到最后华丽迅速的凋零，耀眼炫目只有一瞬，然后就永远地消逝于黑暗……而他自己则是这漫长夜空里永恒的星光，遥远而清冷地注视着这片人世。

 

星光久远，但独个的光亮却也稀微落寞。

焰火短暂，但这瞬间燃烧的热烈灿烂却可比永恒。

 

漫天的焰火已将近落幕。远处红男绿女们千姿百态渐渐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那些欢声笑语已渐渐远去了。

眼前这幽幽的灯光下，俊朗潇洒的游侠正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凝视着他：“你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永恒不灭的焰火，它最美丽的一刹那，也就是它盛放燃烧生命的那一刻而已。”

“是……”他悲哀地承认。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有一天，我与世长辞，埋入深深的泥土之中，”阿拉贡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他，那双温热柔软的手轻轻抚上精灵王宝石般的蓝眼睛，“纵使百万年千万年之后，我化作尘埃飞灰，您这双眼睛里……还留有我的身影，您的心里，还存有对我的爱……我虽死了，但是记忆还在您那儿活着。您是永恒的，您永远都活着，那么，那份爱也会永远地活着。”

 

他不自觉地抓住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此生此夜不长好啊……”阿拉贡轻叹，“可惜我们只能是天长地久地相爱，然而彼此天各一方。”

他枕着他的手，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游侠那张沉思的面容，这张一向从容不迫潇洒不羁的脸孔上此刻竟然浮现了难得的柔情。

 

“我等得起……”精灵王的声音低沉柔和，宛如长笛一般悦耳，却又带着忧伤的情绪，“无论你是青春少年，还是耄耋老朽，我都等得起。千百年对精灵来说，也不过是转瞬而已……”

他有点醉意朦胧了，阿拉贡的身影在他眼里好像是渐渐升起，渐渐飘远，飘向那烟花缭乱的夜空。

 

四十五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历险与传奇，在将近百年的灾劫之后，刚铎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新王——伊力萨王。这位伟大的国王带领人们与黑魔王索伦作战，并且最终联合大家打败了索伦，把光明与和平重新带回了中土。他完成了他少年时的心愿，为人民开创了一个太平繁荣的盛世。

由于索伦败退，幽暗密林长久以来的黑魔法阴影也随之散去了，不久后密林又恢复了郁郁葱葱的生气，重新变成了绿叶森林，在精灵的元旦日，瑟兰迪尔和凯勒鹏正式为她更名，并且划分领土，将中间地带赠予比翁人和林地人。

 

在第四纪120年的时候，伊利萨王宣布自己的时代已经终结。他与臣民们道别，把王位传给了法拉米奥，自己去了王室的寂静之道。

当人民来瞻仰国王的遗容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那位俊美庄严的国王陛下此刻变成了一座洁白的雕像，手心里开着一朵圣白树的花朵，静静安睡在墓穴里。

 

而此刻在贝尔法拉斯湾上的蓝天碧水边，有个落拓不羁的游侠正在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焦急地瞭望那港湾边上一条条华丽精巧的渡船，企图在那上面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

“走得这么快，是在追什么人么？”一个声音在背后问他。

“是啊，我的两个朋友说他们今天要出海，我想赶在他们离去之前为他们送别。”游侠飞快地说。

 

“你的那两个朋友——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精灵，一个嗓门粗大脾气暴躁的矮人？”

“是啊，您刚才说他们在哪儿——”游侠急忙转过身，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对面站着的精灵，容颜绝丽，卓然不凡的气质配着一袭华丽优雅的衣装，乍看之下简直比阳光还要耀眼夺目。

 

“瑟兰迪尔！”游侠失声喊道，“你——你不是在密林——”

“我来给我儿子送行——”精灵王扬扬眉，“他们本来要乘今年唯一的一条船去阿门洲的，但是好像一直都在等着什么人迟迟不肯出发……这儿的精灵简直比灰港的还要差劲，听说他俩不肯走，就连船票都不给退，直接把他们从船上踹下海啦！”

 

“梵拉啊……”阿拉贡惊叹，“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他们是在港口就被人踹下海的。”精灵王不紧不慢地补充道，“现在可不比往年在灰港可以混票上传，贝尔法拉斯湾的规矩可是琐碎又死板得很呐！我想你的朋友应该在海边的那个餐厅——对，就是那个露天的餐厅等着你。他们因为今天的事情一直都很恼火，莱戈拉斯发誓说再也不坐你们刚铎的破船了，他要自己造一艘。”

 

“莱戈拉斯可真会玩儿~”游侠赞叹道。

“他们还说都是因为你才害得他们倒霉，所以等你一来，他们就要用箭把你扎成刺猬。”瑟兰迪尔微笑道。

 

“我可不想变成刺猬！”游侠大喊，“我才从那些沉重的石头房子里逃脱出来！不想这么快就跟世界说再见！莱戈拉斯和金雳一起上会把我打成肉泥的！请你带我逃走吧，陛下！”

“好啊，我们这就出发——你想去绿林，还是去海上？”

 

“只要是有您的地方——我愿意跟您去天涯海角！”

 

精灵王终于大笑起来，伸手将他紧紧抱入怀中：“我也一直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寻觅一处好山好水，有阳光，有碧海，有美酒，最重要的是，一直都能拥有你。”

 

（END）

 

（吐血完结……其实这故事最早版本真不是这样子的……但是我屡次写到一个地方都于心不忍，屡次要把这对给拆了又觉得过意不去……本来在长湖镇一夜之后，小希望发表分手宣言的时候我觉得该完结了吧，但这让人觉得有些虎头蛇尾了——不知为什么就没完结。

等到五军之战的时候了，我觉得得了得了，可以把CP拆了，一个配瑟巴，一个就暗示一下LA，完结吧完结吧……但是一看这剧情走向，不好！我好像把瑟爹写得太完美了，如果在这里让他劈腿，我这不就是把瑟爹写渣了吗？不行，不能这么搞，哭着继续写……

等到四十二章的时候，我觉得写到LA就差不多可以完结了吧……暗示一下LA将来的发展就可以了啦……但是一想，哎……我写的是TA，怎么可以写到最后突然换CP呢？不行，还是得哭着继续填……

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

最后居然奇迹般地HE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自己了……我果然是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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