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Thranduil/Aragorn】情人(聊斋风混ABO设定)(三十一)至(三十四)

【1-9】 【10-19】 【20-25】 【26-28】 【29-30】 【31-34】 【35-36】 【37-38】 【39-41】 【完结】

快结局了……真的……

继续警告:CP猎奇,雷点低、心脏病患者慎点 


三十一

 

他把埃斯泰尔送到瑞文戴尔大门口就要道别。

埃斯泰尔却邀他一起进去。

他当然是拒绝的,埃斯泰尔再三请他,他还是不愿踏入瑞文戴尔半步。

 

“阿门洲都逛了一个来回,这世上居然还有什么地方让您怕成这样的吗?”埃斯泰尔笑道。

他只得解释——埃尔隆德领主可是明令禁止他踏入瑞文戴尔的。

爱笑就笑去——他倒不怕什么,埃尔隆德自然是不怕的,格洛芬德尔也是不怕的,就算末日火山挡在路口他也是不怕的,只是……基本的原则操守还是要守的。答应人家的承诺,怎么可以踏入那个不欢迎他的禁地呢?

 

埃斯泰尔再才知道他推三阻四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沉吟片刻后,说:“若是担心领主恼怒,不如让我先去与他解释,再放您进入?”

“不必……埃尔隆德还未有迎接我的心理准备。纵然把事情前因后果讲清楚了,原谅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还是自己先回去吧。讲完了此事,让他再慢慢裁夺。我也先回去密林。若他有心原谅我,日后自然有机会慢慢讲和。”

 

“偏你有这么多顾虑。”埃斯泰尔叹了一下,“今日不讲,只怕今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既然您还是这么坚持……那就算啦。不过……还是先等等,我有件东西要送给您。”

他虽然不知道埃斯泰尔要送他什么东西,却还是依言在路口等他。

不多时,埃斯泰尔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今天可真不凑巧!我本来是想先去看望养父,但是精灵们告诉我说今天一大早埃尔隆德大人就带着副官出门巡逻了!我只好私下把这个拿出来啦——养父醉心医学,前不久告诉我这个根治肺病的秘方。哈!您还记得吧?长湖镇那位吉瑞安国王的后代——巴德……记得吗?他的妻子患了肺病?我希望您能够把这个转交给他们一家子。”

 

“这……”他为难地接过那个包裹,“可是巴德的妻子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埃斯泰尔惊讶:“我离开她时看她气色明明还未病入膏肓尚可救治,怎么才一年半就去世了?”

“生了小女儿之后她身子就变得有些虚弱,当年长湖镇的百姓闹罢工,她经过桥上的时候桥被挤塌,大冬天的就那么落入河中……回家后不久就病情恶化,不多时就去世了。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瑟兰迪尔轻声说。

 

“哎!”埃斯泰尔难过地喊了一声,神色黯然,“抱歉!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我……”

精灵王按住他的手安抚他:“别太难过,巴德曾经让我转告你,他很感谢你曾经给他们送的那些药,也很谢谢你的关心……”

 

他们相对无言,都默默地垂下眼睛,在心里懊丧着。瑟兰迪尔懊悔的是自己没按照埃斯泰尔的意思多关照关照巴德,埃斯泰尔则是后悔自己一走了之后都没过问人家的状况。

 

一阵马蹄声惊醒了沉浸在负疚感中的两人。

瑞文戴尔的领主——穿着戎装,拿着兵刃,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他的副官,以及大队的弓箭手巡逻归来——正好撞见这两人在瑞文戴尔的大门口执手相对,脉脉不语。

埃尔隆德满面的惊讶之色,埃斯泰尔的脸都被吓白了。

倒是瑟兰迪尔第一个反应过来了,马上抽回手对埃尔隆德行了一个友好的,标准的问候礼:“好久不见,埃尔隆德大人。我本想来此地拜访您,听说您不在,正准备道别来着。”

“我……我听格洛芬德尔说您很快会回来……我,我就……”埃斯泰尔比划了个挽留的姿势,只是演技不似瑟兰迪尔那般娴熟且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不敢与他养父对视三秒。

 

“哦,既然如此……何必着急走呢?”瑞文戴尔的领主不动声色地说,“留下来小酌几杯吧。”

“我……乐意至极。”瑟兰迪尔笑着说。心里头早就把自己吊起来痛打了一万次,脸上却还是笑吟吟的,高雅,雍容,艳光逼人。

母庸置疑,精灵王那毫不掩饰的美貌就像是钻石的光辉一样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于是大部分的精灵都忙着感叹精灵王的美丽去了,以至于忘了追究他在瑞文戴尔大门口跟一个人类在拉扯什么。

 

酒宴上吃的是什么啊……瑞文戴尔的珍馐百味卖相精致漂亮,入口却是味同嚼蜡,连葡萄酒的泡沫都带着苦味。为了应酬他讲了不少自己旅途的见闻,唯独把水晶球和德内豪那一段儿抹去不提,只说是跟摄政王之子有过一面之缘,就顺道去那儿混在城里的名流里参加了婚礼。再然后在回来路上碰见了埃斯泰尔。

精灵们对人类的婚礼以及人类宰相并无太大兴趣,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贝尔法拉斯湾的美景。大多数内陆的精灵是没有去过海边的,他们也很好奇瑟兰迪尔怎么从那儿逛了一圈回来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哪里是逛了一圈?都逛了好几圈了。梵拉召唤我都召唤得心累了吧?”精灵王笑道。“但我是不会去的——至少,现在不会。我不会去灰港……如果真要西渡的话,我西渡的那天最好是从贝尔法拉斯湾的昂巴港口出发。没什么,就是任性——我要等昂巴那儿的海港建好,等到那儿能够造出可以供精灵出海的船只,最后一天,最后一眼,一定要看着那儿比蓝天还要蔚蓝的海水,看着那些美丽的白色城市,听着海鸥的歌唱,在碧海蓝天下挥着手跟中土告别!”

 

众人在宴席后各自散去,领主把他养子带到书房,单对单审问。

埃斯泰尔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发丝后面,有些不安地避开他养父的目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埃尔隆德听完了,思索良久,才缓缓说:“你本是聪明人,明白那个水晶球若是落入掌权者的手中对整个刚铎的危害,怎么别人武力尚且不能让你就范,三言两语的辱骂胁迫却叫你转了心意了?要么就是你有心想借水晶球害死德内豪,要么就是你想用此机会让他封口。或者两者皆有,是也不是?”

埃斯泰尔脸色刷白:“我也知道瞒不过父亲……这一路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请您责罚。”

“千军万马都能闯了,涉及己身的是是非非的时候却克制不住自己的骄傲与报复心,也战胜不了恐惧……”埃尔隆德长叹,“责罚的事情稍后再提,你先去看望你的母亲吧。”

 

在瑞文戴尔的花园里某个高大的绿墙之下,埃斯泰尔正叼着烟斗专注地磕着火石,但他还没把烟点着,背后传来丝袍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他一机灵,果断把烟斗往身边的灌木丛里扔了。

转身却看到的是雍容华贵的密林精灵王,顿时长叹:“怎么是您?!”

“你以为是埃尔隆德吗?”精灵王美目睇视着那个满脸苦笑不得的游侠,淡淡问道,“刚刚丢了什么?”

“我的烟斗——可吓着我了!”埃斯泰尔干脆跪下身去,趴在地上侧着脑袋在灌木丛底下捞他的宝贝,“我可不想让埃尔隆德大人看见我在瑞文戴尔污染空气!好容易才躲到这里来,您就突然冒出来了!”

他捞了老半天才把那玩意给捞出来,拍拍灰尘,用袖口擦擦,再才惊魂未定地继续去点烟:“我得先抽一口压压惊。”他咬着烟斗含糊不清地说,继续擦火石。

 

烟斗里突然爆出一朵明亮的火花!尽管埃斯泰尔挡得快,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里蹦了几粒火星子进去:“天!”

瑟兰迪尔无辜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试试用魔法帮你点火。”

“够了够了!我的胡子都快被您烧没了。您可真会帮倒忙,陛下。”

 

他陪着他一直往瑞文戴尔的寝宫走着,踏着月色下的萤石小径,道路因为路两边月桂树的芬芳和纷飞的萤火虫而显得清幽可爱。

为了防止他们陷入相对无言的沉默之中(沉默的时候总爱乱想,想起一大堆糟糕的事情),他们一直保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难道我总是给你帮倒忙吗?我印象里你很少跟我说谢谢。”

“难道不是吗?可是您忘了一件事,我以前根本不能讲话。”

 

“我还给了你很多东西,但你一件也没要,而且一点也不开心的。”看见埃斯泰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赶紧抢着说,“那都是我不对。但我想护送你回瑞文戴尔大概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了……是不是?”

“……”埃斯泰尔眨眨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哑巴的状态,用微笑来代替回答。

 

这种静默的神气让他恍若回到三年多前某些繁星似水的寂静夜,那时候的空气和夜色也是这般私密幽静。他心中微微一动,正想着要说两句玩笑话逗一下埃斯泰尔,但是埃斯泰尔却用眼神示意他去看不远处的路。

——瑞文戴尔的领主此刻正站在前方宫殿长长的石阶上,蔚蓝的眼睛映着月色,看起来就像是蓝宝石一样清冷神秘。他提着水晶灯的仪态优雅万千,洁白的衣裳也染上了夜色的幽蓝,夜风鼓起的纱帐飞扬在他身后,谁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隔着远远的,瑞文戴尔的领主就对他说:“瑟兰迪尔陛下,我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有兴趣同我下下棋吗?”他又看向埃斯泰尔,“孩子,现在夜很深了,你该去给你母亲道一声晚安。”

 

“是,埃尔隆德大人。”埃斯泰尔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可不想同你下棋,埃尔隆德——因为每次我都只有被虐的份儿。”瑟兰迪尔看着埃斯泰尔的背影消失在宫殿那长长的走廊的阴影里。

“那谈谈别的事儿——比如某些曾经承诺但是又被打破的约定?比如你不得不面对而且即将面对的抉择?”

 

“……”瑟兰迪尔沉默了片刻后,干脆站定了转身直视埃尔隆德,“说正常点的辛达语好吗?”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命令他。”埃尔隆德说。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理解出了点偏差……我以为你说的是‘束缚’而不是‘命令’——是的,我不小心违反了两次——只是给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浑不在意,“一次是让他站住,一次是叫他睡觉,如果您有任何怀疑,我可以把当时的详细情节给您复述一遍——”

 

“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瑟兰迪尔。但唯有一件事我想我是不会看错的——你很喜欢他?”

“是啊。”精灵王回答得理所当然,“而我虽然忘性很大,但有件事我想我还是记得的——我只答应了说不会控制他,但我可没答应说我不会喜欢他。”

 

“这就不太好了。”埃尔隆德平静地说,“我之前还觉得你是君子……”

“我没说过我们不是啊!”瑟兰迪尔笑着说,“难道才看到我与他握个手,你就觉得我们感情已经越界?”

 

“哦?”埃尔隆德目光一动,水蓝的眸子里似乎有星光闪烁,“太好了——那你能否对我承诺,承诺你们未来继续维持君子之交直到永久?”

“未来的事情那么飘渺不可捉摸,我哪能想那么远?”他断然拒绝,“我只能保证我不杀人放火,但我可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爱别人。”

 

埃尔隆德倒更是惊讶了:“你现在又不答应了?可是你刚才还说你不会越界!”

“对——我刚才说我们重逢之后、回到瑞文戴尔之前,这段时间里都是维持着友好的关系。但我现在说的是我不否认未来有爱他的可能——为什么我要自绝后路呢?”瑟兰迪尔在扯皮的时候分外贼精,半点便宜都要占到。

 

“这是耍赖,瑟兰迪尔。”埃尔隆德哭笑不得地说,“堂堂幽暗密林的王者居然跟一个小孩子发生感情故事。想想也太荒谬了。要知道你三千岁,他不过双十年华——”

“何不看开点?露西安遇到贝伦的时候又是什么年岁呢?”瑟兰迪尔理直气壮地说,“你应当这样想,埃斯泰尔聪慧可爱,是英雄的后代,而我也是名声在外的君王——”

 

“露西安和贝伦撞一起那叫故事,你跟埃斯泰尔在一起那叫事故!简直是不可想象!”埃尔隆德开始用俏皮话嘲讽他,“醒醒吧,朋友,我们这种年纪这种阅历的人再想这些真的是不合时宜——这不合适……真的。”

他却装作一副怎么也听不进的神气:“在所有故事还未开端之前——我为什么要放弃我的‘希望’呢?”

 

“你的故事不是还没开端,你的故事是早已结局了。”埃尔隆德耐心地提醒他,“恕我直言,瑟兰迪尔——我只是提醒你……爱情故事的条件苛刻又刁钻,世间千千万万对痴男怨女才出一对露西安与贝伦——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只要心想就一定能够梦圆。寻常人哪敢奢求露西安与贝伦的那种圆满呢?只要有他们万分之一的幸运就已知足了。瑟兰迪尔——你们之间的关系能够修复已是不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别让你之前的苦心经营都付诸东流。”

 

“哦?说来说去就是劝我放弃啊!”瑟兰迪尔笑得很轻松,“‘瑟兰迪尔,我觉得你打这种小鲜肉的主意实在是为老不尊!’‘瑟兰迪尔,你以前做过错事,你这人一生一世都该带着罪恶的烙印,求得宽恕已是不易,再想更进一步追求爱情就太过不可理喻’——你想说的是这些是不是?”

 

“我——”埃尔隆德还未来得及解释,却又被精灵王打断了。

 

“我知道有些罪孽是需要靠酷刑、靠血泪去偿还的,我知道有些罪人是活该受白眼与唾骂的。我知道我所有的罪过,我也愿意用一生去赎……但我不想赎回来的还是冷冷的记恨或是拒人千里。原谅固然是很好的,也该让人知足。但我本就是个贪婪固执的人——我不可能被一种形式的、毫无情感的一句原谅就草草敷衍!要么就继续恨我,要么就和好如初,和好到我们最要好的时候——我很清楚我自己的需要,我也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不可理喻——我要救赎!我要宽恕!但我也想要他。”

这话说得很无赖,但是华冠银发的精灵王在月色下用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任是再怎么霸道又无赖的说法,听着却也伤感动人。或许是瑟兰迪尔的眼睛生得太过好看,声音又太过真诚——你有千万条理由去反驳他,但你对着他的时候偏就是无法拒绝这个人。

 

埃尔隆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得不说你主观的感情是很好的……瑟兰迪尔……很美,很真……你喜欢埃斯泰尔——这是很好的。但是你得不到他——这就很不好了。容我提醒你一句——埃斯泰尔并不是你眼见的那么温驯。他聪明,也很有能力,借给他大风他就能展翅高飞,给他帆船他就能征服怒海。这种人是不会甘愿满足于做你一个人的欧米伽的。”

“何必在乎那些形式?我从来不需要他做我一个人的欧米伽。”瑟兰迪尔傲慢地说,“我只要得到他的感情的回馈就好。”

 

“你确定他就一定会给你回馈?”埃尔隆德看着他,那目光很奇怪,似乎蕴着同情、钦佩以及些微的……嘲笑,“你确定他对你的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就等同于他喜欢你?如果我实话告诉你,埃斯泰尔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从来都不会千依百顺。也不喜欢千依百顺。你还是这么有自信吗?”

“你的诅咒也太狠了点儿。”瑟兰迪尔勉强笑道,“我好容易才积累起来的薄弱的感情基础啊……就这么被领主大人批驳得一钱不值!如果他对我一切的友好、善意、宽宥……根本连最基本的好感都不是,那我还真是要怀疑自身的魅力了!”

 

“您的魅力不会因为恋爱问题而受损的——但埃斯泰尔则要复杂得多,并不只是你的魅力值问题。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明白这是在赌博——二选一的赌局,你只能选‘让他尊敬你、记住你’和‘征服他,让他爱上你’。不管你对自己的魅力如何有自信,你也必须承认——前者的赢面肯定比后者大得多。”

“我何不亲自去问问他?!”他突然说,“问一句话就好,若是我赌了,有几分希望能获胜?”

 

“好极~”埃尔隆德微微一笑,“做人就是该这般爽快。爱或不爱也就一句话的事,若他一口答应,那就是爱了,若他拒绝,或者犹豫回避,那就是不爱。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复杂?A或B,正面或背面——根本第三种解释。”

 

然而埃斯泰尔此时却在他母亲那里,守着她寸步不离。

 

三十二

 

从窗台吹入的夜风掀起轻薄的窗帘,寒凉入骨。月光下苍白的病人的脸孔苍白而衰老。

那女子是欧米伽,但很少能见欧米伽能有这样的神采。看来埃斯泰尔的容貌很大程度上遗传自他的父亲,但是这双眼睛却是遗传自其母亲的。一样的灰黑的、清冷的眸子,美丽、忧愁而又倔强。

他知道这种夜间的温度对人类尤其是病人来说恐怕不是很好,于是他走过去把窗扉合上,点燃了屋里的烛火。

 

埃斯泰尔低垂着头抓着他母亲的手坐在她床边,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跟他打招呼。

他却并未因此而着恼,相反,他很平静,甚至是彬彬有礼的。

他把烛台轻轻搁在红色的五斗柜上:“允许我坐这儿吗,夫人?”

 

吉尔蕾恩固然已经老了些许,面上也有了些皱纹,但那面容依然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尤其是那双清冷又聪慧的眼睛又和她的儿子很相像。这使得他不自觉地变得收敛且谨慎小心起来。

埃斯泰尔默默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坐。

 

“刚刚我儿子跟我说了很多故事,”吉尔蕾恩灰色的眼珠盯着高大的精灵王,“埃斯泰尔说他去了北方,去了洛汗,还到过刚铎,上过战场等等,但我心情很糟糕,无论他说什么也没信。”

“他说的都是真的。”瑟兰迪尔声音低柔却很清晰,像是风笛悦耳的低鸣。

 

他试图去触碰吉尔蕾恩的手,但是对方却闪电般地躲开了他。

 

“但我并不觉得很高兴。”吉尔蕾恩的眼睛里闪烁着历经世事后的苍凉,透亮而寒冷的眸子转过去盯着她儿子,“他倒是自以为是得很——他说他年轻健康,他说他强壮有力……精灵王啊,你活了上千年,应该见识过很多年轻强壮的肉体是何等的易逝,何等的容易凋零吧?你知道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瑟兰迪尔耐心地问。

 

“仅仅是肉体的强壮有力是很可悲的,徒有其表的蛮力与勇猛只能让你在沦为供人使用奴役,像是棋子,战场上让你走哪里你就去哪里。让你牺牲,你就牺牲。”吉尔蕾恩冷冷地说,“可我不是让他去做棋子的,我期望他做的是王者。我希望他不要在滚滚红尘里就这么跌打滚爬地浪荡这一生。可是他却错误地估量了自己的前景,为着这一点的小小的功绩还在沾沾自喜……”

“……”瑟兰迪尔沉默了。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不说话的埃斯泰尔却突然爆发了:“母亲!哪怕是作为战士、哪怕是沦为游侠,我也是很自豪很有荣耀的呀!我和所有的努曼诺尔人一样勇敢善战!我和塞哲尔国王并肩战斗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散兵!但那之后我就受到了莫大的尊敬——谁说作为战士就很低级么?”

“我不是说你不能做战士!”吉尔蕾恩怒道,“我是说你现在都已经被标记了!”

 

宛如凭空打了一道惊雷一般,埃斯泰尔的脸瞬间犹如死灰。瑟兰迪尔则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人抽了耳光一样,羞愧、悔恨、难堪……一起涌上心头。

 

“你连自己身体的自主权都没有!无论是兵是卒你都不能够选!别的更无需再提!你的肉体是别人的,你哪怕自己再怎么有精神和思想,但你的意志都不由自己控制,你有那些又有何用?!你的整个生命都是别人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

吉尔蕾恩干脆转过头面向墙壁,看也不看他们了。

 

“这个请您放心——他……他和我是好朋友。”埃斯泰尔轻声说,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瑟兰迪尔。“他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之间……”

“你们之间怎样?”吉尔蕾恩的眼神又冷了下去,尖刻地说,“你想说你们之间关系好得非同寻常,所以他会对你这个与众不同的欧米伽另眼相待?”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并非情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埃斯泰尔忽然说,声音也变得清晰有力起来,“虽然瑟兰迪尔陛下是个很高贵也很骄傲的人,但从我们认识的那刻起,他就待我如同父子,对我极是照顾……我被标记的事情也纯属不幸的意外……而他出于满心的歉疚愿意弥补那一次无心的过失……”

 

瑟兰迪尔感觉像是被当胸扎了一根巨大的钉子,又沉又钝的痛感随着埃斯泰尔平静的一字一句重重地锤到他心里:

 

情同父子?

——他可有听错?

 

他错愕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埃斯泰尔看向吉尔蕾恩的认真的眼神:“陛下从来都不是把我当成他个人的欧米伽,他也尊重我个人的意志。至于任何私人情感上的独占欲或控制欲——更是从未有过——您是太多虑了。我们一直都是宽怀地接纳彼此,尊重彼此……难道不是吗?或者您要瑟兰迪尔陛下自己来告诉您——他到底是怎样看我、怎样对待我的?”

 

这时候埃斯泰尔却转过脸背对着吉尔蕾恩,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帮帮我!”

“?!”他愣住。

埃斯泰尔飞快地用眼神瞟了一下吉尔蕾恩的方向,再做了一次口型:“帮帮我!”

 

他又怎能不帮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他恳求救援。

 

吉尔蕾恩却眼神冰冷地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推测着他们未来的关系走向。

他一看吉尔蕾恩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

这女子对她儿子是极不信任的……

不仅极不信任,还极度鄙夷、憎恶。憎恶他那弱势的体质,憎恨他眼下这尴尬的处境——一文不名、寄人篱下多年不说,突然回家还带着这身耻辱的标记……她已把生命的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她儿子,可是又止不住地因为他的现状而绝望,绝望使得她处于愁云惨雾之中,使得她变得更加多疑而凄厉,进而使她更加绝望。

儿子纵有百般好处也是不好的,因为他是欧米伽。再多的战功、再多的荣耀、再多的欣喜在她看来都是无济于事。儿子达不到她想要的顶峰她就是绝望,就是失望,继而希望儿子更加努力地去证明自己,继而在儿子凯旋归来之后对他再度厌弃——如此陷入恶性循环。

在她看来,埃斯泰尔的生命就是一个死循环,怎么走都无法逃脱悲惨的宿命——除非他如法拉松一样征战四海成为王位继承者,把全天下人都踩到脚下了,不然他依然本质上是个惨兮兮的欧米伽——没有征战天下就说明埃斯泰尔胸无大志、对眼下的生活知足常乐就说明埃斯泰尔目光短浅,对标记了自己的阿尔法还心怀感情说明了他将来就是个任人欺凌糟践的命。没错,吉尔蕾恩就是这么想的——瑟兰迪尔的精灵之眼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切悲哀绝望的信息。

 

“我答应过埃尔隆德的……我不会制约他,不会束缚他,因为在我眼里,他是和寻常人一样的。一样的聪颖、勇敢,很有他祖先之遗风。”他缓缓说。

 

——完了。

他想。

 

这种漂亮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他们之间完了。

——要漂亮要好看是要有代价的。

 

如果爱情和尊严之间只能算一个,那么他给埃斯泰尔的就只能是后者。爱……爱本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单纯、直接、美好,发自肺腑,只要有感情就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必须承受更多的眼光和批判。头一件,居然是来自他母亲的鄙夷与憎恶。

在埃尔隆德面前他还能讲两句俏皮话强词夺理,但在吉尔蕾恩这样愁苦而严厉的女子面前,他居然连话都不想多说……这女子狭隘又悲观,在思想层面上,为人大气又看得开的精灵王根本无法与她沟通。

 

毫无疑问——她觉得欧米伽的一生就是沉重而耻辱的,人性就是尖锐对立的,非得用巨大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权利之后才能翻身——世界在她看来是压迫她身上的沉重的壳子,而她就像蜗牛一样不断背着一切的惨痛缓缓而行。自己背了不算,还要儿子继续背下去。

当然在她看来,阿尔法对欧米伽也是只有兽欲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只有侵略、奴役,如果其中一人爱上另外一人那不叫爱情,叫耻辱、叫笑话。

 

“我敬佩他的智慧和为人,就像敬佩他的那些英雄祖先一样。”他淡淡地说着,眼睛看着埃斯泰尔——目前嘛,说敬佩,当然太早了点。埃斯泰尔还年轻,稚嫩,哪里担得起这般溢美之词呢?“相信我不会侮辱一个令我惺惺相惜的英雄。也请你相信,凭你儿子的品德和能力也应当获得对等的尊重。”

 

——他明白这是把自己钉死在崇高圣洁的十字架上了。

完了。

 

想要赋予他尊严,就不能与他提及私情,想要A就不能要B,想要正面就不能要反面……

他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埃斯泰尔向他求助,就说明了埃斯泰尔是想要尊严和尊重的。时刻都想着要保持尊严和尊重的人就不可能屈就他,躲藏在他背后做他的秘密情人。

想要埃斯泰尔今后的路走得舒坦自在,他就得把自己那些暗地里生根发芽的爱意生生掐死在怀中!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从今往后……他还真的就只能做一个与他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尊重他,敬畏他,保持着远近适宜的距离。如夜空中的寒星,两相遥望,两相辉映,却距离千万光年之遥远。

想做圣人就不能有私欲的。

想要崇高大气,就不能有私情小气。

 

做什么圣人?做什么好人?为什么要把他钉死在他人仰望的十字架上做崇拜与爱的牺牲品?因为爱与欲念皆有罪?因为他们一个有罪、一个身份肮脏,所以再去希冀爱情与结合的一点点念头或者蛛丝马迹皆是罪上加罪?

要不就干脆堕落到底吧!何不就这么放任欲望,就这么霸道无理地抢占了自己所爱呢?爱什么,就抢什么——今夜就捆了埃斯泰尔带回密林去,再也不要放出来了,除非埃尔隆德敢率大军来打,把他的密林河宫殿烧为灰烬,死都不要出来了。

 

可是那也是不行的。

——但现如今这个状况,他唯一能选的爱就是这种爱——埃斯泰尔唯一还能继续爱他的方式就是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再怀着光明正大的心去爱他。

 

要爱就爱一个圣人,要爱就爱一个死人——因为对圣人或者对死者的爱是不会给生者带来任何困扰与纠葛的,而且高尚,而且美丽,而且纯洁——而且不需付出,不用欲望与精力的消耗,无需被现实俗世的烦恼折磨,只要爱就好,还光明正大,还见得了人。

——谁又要这种爱了?!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为了埃斯泰尔的尊严。为了让他免遭来自亲人的伤害与鄙夷,他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他。哪怕是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制成标本供人赏玩品鉴他都甘之如饴。

 

夜风好像变成了尖锐凄厉的哭号刺着他的耳膜,胸腔里都被那些冲来撞去的激烈情感充塞着,心情激荡异常,但是脑子却是冰冷而清醒的。

“您儿子是我朋友。夫人……”他站起身告辞,轻轻说,“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永远都是。”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他优雅地长身立起,对她与他告别,冰凉的白皙的手轻轻划过胸口,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又替他们把门合上。

他心底仿佛是在穷途末路浴血厮杀了整整七天七夜一般疲惫脱力。

 

多好笑。半个小时前他站在这里,还在这里自信满满地对埃尔隆德发表感情宣言,半小时之后他就铩羽而归。

 

在不远处纱帐飘扬的走廊里,一个黑发黑眸子的小精灵居然在那里等着,手里托盘上高脚玻璃杯盛着色彩缤纷装饰可爱的美酒:“瑟兰迪尔陛下,埃尔隆德大人吩咐我备好了佳酿在这儿等您。”

——埃尔隆德八成是预见了他的惨败,才没有亲自在这里等他以免他尴尬。

 

“太好了,”他喃喃说着,顺手就取了一杯酒来,“我正需要这个。”

 

此际月凉如水。

 

三十三

 

“您真是一个好人。”埃斯泰尔在送别他的时候,感动得几乎要拥抱他了。

他却冷冷地对埃斯泰尔回以精灵的送别礼:“谢什么?这不是我该的吗?我要赎罪,赎罪,赎罪,到老,到死,到天长地久……这样才体现得出我这人的纯洁与虔诚。”

 

“您在生什么气?”埃斯泰尔吃惊地说,转念一想,“啊!是为了我母亲啊!母亲她只是身体状态不好,所以脾气也受到影响,求您不要生一个病人的气好吗?”

“我气的不是那个。”他愤然说道。

 

他气的是埃斯泰尔——埃斯泰尔的期待与信赖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推上了神坛,却叫他无法走下来。

因为埃斯泰尔的乞求与期冀,他在无声无息中掐死了自己所有情感的萌芽,他在感情的世界里跟所有的欲念与狂想拼杀,杀得流血漂橹尸横遍野——但是埃斯泰尔对此却毫不知情。

 

“你的母亲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最后他还是没好气地问道。

埃斯泰尔揉着眼睛,疲惫地说:“不好,不太好……几个月前她去北方的游侠部落看了我两个兄长,染上了当地流行的猩红热。埃尔隆德大人好容易把她抢救回来,却发觉她的身体在一天天虚弱下去。她自己说是因为看到努曼诺尔人的后代,因而很思念家乡,可是梦里也梦不到故乡的模样,所以一天天消瘦下来了。”

 

“原来是思乡病……”瑟兰迪尔想了想,“有件东西我一直留着……说不定这个物件会很有用。”

“哦?”埃斯泰尔惊奇地说。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玻璃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朵洁白美丽的花:“这是圣白树的花朵——最后一朵白树之花。当年德内豪来绿林的时候,想要用这个诳真知水晶球的。还好我这人对一切收藏品都很爱惜,当时没舍得扔。”

这花他确实是特意留着的——当初他在昂巴时问过埃斯泰尔,问他有没有去自己国家的首都看看白树之花?传言白树能通灵,若是它感受到刚铎真正的继承人回到都城,它就会再度开花。

但是埃斯泰尔却摇头说,他一次都没有去过米那斯提力斯。一是他常年随军队各处征战,二是德内豪有心限制,总是设置各种关卡不让他踏入都城。

——他心中暗笑,当初留着的最后一朵白树之花,或许可以找个适当的时候送给他,或是他郁郁不乐的时候,或是他泛起思乡情的时候,那时候送上,或许能换来许多欢喜。

 

不过现在……现在无所谓了。适当的时候就出手吧,买卖这种事情,时机适合就可出手,也不拘泥于计划,因为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埃斯泰尔果然看到白树之花的时候高兴得眼睛发亮!笑着说:“念旧真是一个好习惯呀,陛下……谢谢您。”

 

“我好人做到底。”瑟兰迪尔却有些闷闷不乐,“我要走了,就在这儿分别吧。你跟那个谁……眼睛大得跟铜铃似的那个小精灵回去吧。你再跟我多讲两句话他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他来的这几天几乎把瑞文戴尔的酒窖给掏空了,喧宾夺主地搞了一场两场宴会、狂欢,赌桌……林迪尔每次看到他都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

 

或许回到幽暗密林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宴请宾客,把自己在瑞文戴尔喝得不爽的地方全部都补回来!然后再找他一百个情人报复社会——从八十岁到三千八百岁的精灵一个都不放过。

 

但是他回到密林却发现倒霉事一大堆,他根本就来不及顾虑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儿,头一桩就是他发现自己儿子有恋爱的征兆。

对,过来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精灵都看得出来他儿子对他手下的那位精灵队长陶瑞尔好得非同寻常。

瑟兰迪尔心情简直是糟糕至极。

他干脆找来莱戈拉斯直接问了:“你目前有心仪的对象吗?”

“没有,父亲。”莱戈拉斯却平静地回答。

 

“哦?”他讶异地扬眉——怎么问到头上来又说没有了?因为内心对这感情的不确定、不自信,还是压根就没有除了好感之外的任何想法呢?

 

“没有?”他嗤笑,“没有的话,你大可以准备准备,要以个什么心态去应对。”

“哦。”他儿子一脸肃穆如听军令一般地听着。

 

“你是天之骄子,密林里万夫莫敌的勇士——莱戈拉斯。”他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但你再怎么优秀,你在爱情的战场上也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兵。愿你在情场上所向披靡!来——我先敬你一杯——”

莱戈拉斯笑着望着他,顺从地接过了酒杯。

 

他依然尖刻又嘲讽地说着:“为什么我要敬你呢?儿子——因为爱情这种战场太可怕,对手的力量简直不可估量。千岁的老精都有可能栽在不可貌相的未成年小孩手上。不是我低估你,我按照这个实际情况给你的战斗力评个等级,你的战斗力基本为零——你初出茅庐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被人干死在第一关——因为你可能就连表白都艰于开口,只能眼看着他人以千奇百怪的理由和姿态夺走你之所爱……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你战斗力根本就为负值,不等别人来抢夺或给你设置障碍,你就自己把自己所爱绞死在了绞架上——因为你没办法让爱存活,所以你所有的勇气就用来把爱绞死!”

 

“Ada?”莱戈拉斯想了想说,“你能讲辛达语吗?”

“辛达语的说法就是——别爱那种不爱你的人,别爱比你聪明的人,别爱那种你征服不了的人!人生中比在战场遇到势均力敌的宿敌之外更痛苦的拉锯战——情场上情逢对手!耗费了比打仗还高出百万倍的精力,到头来你打下了城池打下了土地俘虏了敌人,结果你却发现还是没有得到……她。”

 

莱戈拉斯笑了笑:“怎么会?感情又不是打仗,非要抱得美人归才算完。”

“哦?”他倒是觉得新鲜,“那你倒是说说——感情不是打仗是什么?爱情说到底,不就是要你去征服一个人?用你的英俊勇武、用你的优雅气魄,用你的智慧不凡——如果最后一点你有的话——去征服一个对象。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不会动刀枪罢了。可是情场上天天都是在打仗的,只是你自己看不见那战争。”

 

莱戈拉斯微微弯了弯嘴角:“我感觉……爱情只是一段愉悦的令人享受的罗曼史。无论结局如何,无论付出多少,只要是爱着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快乐。并不一定要征服……没必要去争那个结果。只要顺着感觉顺水漂流,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哦——那我看出来了——你现在就是沉浸在幸福的罗曼史当中了吗?”他淡淡问了一句。

莱戈拉斯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呷了一口酒:“适当的时候我会试着提点你……莱戈拉斯。虽然我这人不喜欢多管闲事也懒得操心,但是关于你的事情——我总不会不闻不问的。”

 

三十四

 

恋爱一次人就聪明很多。

因为在爱恋的过程里,要思想很多问题,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要在日常行为日常对话中挖掘契机力图表现自己,无论是谎话连篇、矫情造作,还是智计百出,突然化身成世间最大的英雄,都是分分秒秒都觉得自己是在台上作为万众瞩目的主角进行一场空前盛大的演出。

在如此紧张的战斗状态下人就被打磨得分外机灵。

 

一旦失恋,人就颓了。没有目标,没有念想,分外懒惰,分外迷茫。脑子也不转了,什么也不想了,任何事情都刺激不到那麻木的神经,每日每夜就是喝酒喝酒喝酒。

 

莱戈拉斯有些吃惊于他的变化之快:“您这是怎么了?父亲,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打猎?”

“不,儿子,我讨厌大蜘蛛。你自己去打猎就好。”他懒洋洋地说。

“可是你每天待在王宫里不出来,迟早要醉死在酒桶里!”

“谁说我天天喝酒了?我有事没事还换几套新鲜花样的衣服玩玩~”

“你都快成花蝴蝶了!”

……

 

骑着鹿信马由缰地到处乱逛,我们的精灵王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山羊,于是他就一直追着那只黑羊跑,冲得有点过头,一不小心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木屋前。这个木屋被一个巨大的美丽花园环绕着,木屋外有谷仓、马厩、兽栏和蜂巢。

屋子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无礼的精灵!他踩坏了我家的园子!”

另外有个低柔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制止了那个人:“别激动呀,您的伤口会迸裂的。还是跟他慢慢问话吧,兴许人家闯进来只是不小心的。”

 

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刷地打开窗子,大声对他说:“那个精灵——你干什么踩我家的园子?”

他骑在大角鹿上,满脸的无所谓:“我是追着一只黑羊跑过来的——我今天在森林里狩猎。”

“那是我家的羊!”高大的男子大声说,因为气愤,他拉长了脸,连鼻孔都气得长大了,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喷气的河马一样,“不许你猎捕它!”

 

“好,你家的就你家的。我又不会来抢。你紧张个什么?”他现在知道对方是谁了,居住在森林边缘的精壮男子,热爱动物,还有这么大的一块地,“我们是邻居,比翁——别斗气。”

“别攀亲带故的——谁跟你个偷猎者是邻居?”比翁还在生气。

 

“比翁——”有人拉住比翁的胳膊,“森林里的精灵都是良善的,就是脾气有点直来直去。不要生气啦。”那人往窗外望了一望,“咦?这不是瑟兰迪尔陛下?”

他微微一愣:“埃斯泰尔?”

 

埃斯泰尔笑着奔出比翁的木屋,伸出双手递送给他一个温暖结实的拥抱:“我可想你了——陛下。”

他被这样热情的埃斯泰尔搞得懵了:“我们分别才几天?就想得这么厉害?”

 

轮到埃斯泰尔吃惊了:“我们已经有一年未见了!我知道精灵的生物钟过得比人类慢,可您说这话真叫人伤心!”

“一年……”他也挺吃惊的。他不过是请了三五场宴席,喝了个七荤八素睡了几场长梦,谁知道就这么一年就过去了呢?

 

“你现在还好吗,埃斯泰尔?”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力平和地问。

“一直都挺好。”埃斯泰尔笑着说,“我又去北方啦!在杜内丹人的部落,当他们的首领,跟着游侠们一起抗击半兽人守护村庄和原野。大部分时间我都和两位兄长在一起。我的母亲也好了——这得多谢您的花,白树之花真的有神奇的魔力!她在看到它之后,思乡之情也得到了抚慰,病情也缓和下来了。还有就是……多谢您那天的话,让她彻底解开了心结。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也没有这么地惭愧过——她说是您的话语让她相信,让她头一次发觉自己儿子在别人眼中是如此能耐的人物……她头一次对我的人生有如此自信,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谢谢您了。您不知道您的三言两语和无心的善举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这事就别提了。”他倒不是谦虚,只是觉得提起这事就郁郁不乐。他为他此刻的欢欣笑语牺牲良多,别人还只当他是慷慨仗义——想想都觉得别扭。

果然——这事唯一值得的地方——就是埃斯泰尔此刻无拘无束的欢喜,与对他心无芥蒂的亲近。

 

以前埃斯泰尔因为力量身份悬殊很是惧怕他,从来都不敢与他亲近。如今埃斯泰尔却很愿意与他亲近,却是因为在埃斯泰尔两度危难关头,他没有弃他而去,而是默默地出手相救——一次是德内豪威胁谩骂他的时候,一次是他母亲责难他的时候。

或许换了别人都做不到瑟兰迪尔这样……或许换了以前的瑟兰迪尔根本就不会这样迁就埃斯泰尔。以前他是独断专行的,或许早就砍了德内豪的人头,或者跟吉尔蕾恩大吵一架然后扬长而去。

但这一路他一直都是与埃斯泰尔并肩站在一起,一起面对那些侮辱的、毒辣的目光,能够体谅他的苦处难处,能够想他所想,能够配合他做到一切成全他的尊严。

尊严,在埃斯泰尔看来,是远胜过无数金银珠宝的。

 

埃斯泰尔一直很高兴,甚至叫比翁把他最好的蜂蜜酒拿出来:“行行好嘛,朋友——我给你的诊疗费都全免了!就让我们尝尝您的独门佳酿——这位可是品酒的行家!”他又转过头对他眨眨眼,“比翁的酒真的是稀世珍品啊!陛下~所以我请求您一定不能错过,而且我一定要让您喝上——您看,我对您的酒鬼属性记得是多么清楚!”

他笑了笑,看着比翁忙忙碌碌地给他们准备蜂蜜酒,顺口就问:“您这儿这么大,这么美,难道没有一个女主人吗?”

 

“女人?”比翁生气地把酒瓶子哐地砸在桌面上,“她跑啦!”

“……”埃斯泰尔和他面面相觑,没敢做声。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出走……我说你个娘们,安心跟着你男人过日子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然后她跑啦!”

“我把她抓回来过,吼过她,骂过她,还给她道歉赔礼哀求……我甚至把她穿的衣服都剪烂了!结果她还是跑啦!”

 

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埃斯泰尔与他都面红耳赤,非常后悔打探了比翁家的私事。还好蜂蜜酒已经上来了,于是他们闷头喝酒,一面拼命想着要怎么结束这个尴尬话题的办法。

 

“我是非常爱她的。”比翁感叹道,“可是不知为什么她非常恨我。我只好把自己的爱匀给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小蜜蜂……我爱它们,就像爱自己家人一样,它们也很爱我。不得不说,动物们都比人好亲近。”

埃斯泰尔和他都不安地喝着酒,一面担忧着接下来比翁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我就不该听信那些江湖骗子的话——说什么欧米伽只要被你所有,就终身属于你。她前前后后出逃了不下百次,我的耐心都已经耗光了,再深的爱也化成了仇恨啊!”比翁越说越气,“我到底是个男人,是她的主人——她凭什么这么违抗我的意志?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再找她……我就不是因为想挽留她了,我只是抓她回来,惩罚她……狠狠地惩罚她!”

“……”他们两人依旧默不作声,各怀心事地喝酒,酒杯空了都不知道。

 

“后来我听说在迷雾山谷的对面有她的消息……她生了一大堆小孩,日子过得很艰难。”比翁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阵,“欧米伽总是很能生的……我考虑到我过去脾气暴躁,对她很不好,就跑去找她。但是她居然叫她的孩子们赶我走……她孩子们都继承了我的体格,还挺厉害。但我不能跟我孩子们动武,所以我最后还是没能带她回来。”

 

“你们到最后……”瑟兰迪尔做出一个艰难的结论,“你们到最后还是……反目成仇了?”

“是的。”比翁沉痛地说。

 

“真可怜……”埃斯泰尔小声说,“您……和您的夫人,都很可怜。”

“真是遗憾……”瑟兰迪尔叹气,“虽然你们双方都有错,但是……你们本可以不必闹到这地步的。您是个好男人,这点看得出来。您夫人……我想,从你的描述来看,也并不是大恶之人。只是……她第一次出走,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哎,记得很清楚。”比翁说,“那天下雨,我又受伤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喊她快点下楼来给我送饭吃。她在楼上收衣服,雷声又很大,没听到我。下楼的时候才听到我在那里捶床怒吼。她一焦急,就从楼上摔了下来,摔得脚都崴了。可是我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脚,反而因为郁积的怒火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哦……难道就因为这个就再也没有复合吗?”埃斯泰尔认真地问。

 

“女人嘛,总是心胸狭隘又死钻牛角尖的。她从此认定了我是个凶恶残暴的男人,再也不愿回头了。”

 

“哎……”埃斯泰尔默默叹息。

“……”瑟兰迪尔心想这人若是伤了残了还有得救,可人若是蠢不可及又不肯付出牺牲努力那还有什么救?悲剧就悲剧吧。

 

好在自己还不是太悲剧——总算在惊涛骇浪之前力挽狂澜了。

 

“埃斯泰尔——”从比翁家里出来之后他们一路都心情沉重,于是他打算说点话来刺激一下气氛。

“怎么?”

 

“你看比翁家的——”

“啊?”

 

“他妻子——”

“怎么了?”

 

“他说他有一大堆小孩。”

“是啊。”

 

“那你……”

“……?!”埃斯泰尔瞬间明白了,马上刷红了脸,跳起来大叫道,“我没有!我绝对没有!”

 

“你有没有藏——”

“没有!”

 

“你有没有私下那个……”

“我没有!”

 

埃斯泰尔惊惶地掩着嘴,飞快地跳上马背就要往迷雾山谷飞奔,他赶紧追上去:“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就算不是玩笑也不打紧——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是会——哎,埃斯泰尔,别跑啊!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

 

(TBC)

【1-9】 【10-19】 【20-25】 【26-28】 【29-30】 【31-34】 【35-36】 【37-38】 【完结】


(T比比翁唯一幸运的地方就是……该理智的时候就理智了,该牺牲该忍让的时候他都忍住了。聪明的人还是有回报的啦~)


找到一些魔戒插画,好漂亮,附个链接https://group.mtime.com/humansimtolkien/discussion/59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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