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新边/新萧同人】【璧雪/叶傅路插花】棠棣之华(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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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擅长丹青。”傅红雪盯着连城璧新画的美人图说。

“会一点儿。”连城璧笑得有些腼腆。

“尤其擅长画美人。”傅红雪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画。

“也会画兰花幽草,也会画明月青松,只不过——”连城璧笑了笑,“你若是把替人画肖像当做饭碗,三餐一宿都指望着它,自然会把美人画得频繁些。”

那画上的佳人色如春晓之花,眸如盈盈秋水,确实美若天仙。

傅红雪忽然道:“你的画值多少钱?”

连城璧一愣,旋即微笑道:“你想买我的画?”

傅红雪闷声不吭地点头。

“你喜欢哪张我可以送你。”连城璧柔声道。

“我要你帮我画一个人。”傅红雪定定地看着他。

“画一个人?”连城璧惊讶。

“画一个已经不在的女人。”

 

一个女人?

当然是女人,还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但是仅仅凭傅红雪那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干巴巴的几个字儿——一身翠衣,婀娜多姿,眉目温婉秀丽等等词句压根拼凑不出一幅画。

连城璧暗暗叹气,画了又改,改了又撕,撕了再画,改到最后头晕眼花终于画出来他觉得此生最为满意最为完美的一张脸。

 

“……”傅红雪盯着那幅画,默不作声。

连城璧苦笑:“我这画没什么水平,到底比不得那些专精此道的画匠,若是画得不像——”

“画得很像,”傅红雪没再看那幅画了,转过头来看着他,“我若是这画上的女子,至少要给你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连城璧失笑,“我又不是什么画圣画仙,凭什么这画要那么贵?”

“凭你的这份心意。”傅红雪缓缓地说,“凭你对这张脸的主人的那份心意——你画了无数幅仕女图,但最后你笔下的每一个女人看起来都像她。”

 

连城璧微微一惊,急忙展开那画卷再细看——可不是?那画上的女子眉眼唇鼻被改过无数次之后,最终居然成了沈璧君的脸!

 

“我眼力很好,”傅红雪在他身边淡淡地说,“所以我看得出来,你从一开始画到现在,至少画了三十六张仕女图,那些女人的脸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相似的地方反复交叠,一再出现。而那些相似的五官拼凑起来后,就是你现在的这幅画的模样。”

——怪不得傅红雪说他这幅画值万两黄金。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这世上还有谁会有连城璧这样执着的深深牵挂?惦记着一个女人,无法忘怀到了无论看谁画谁都透着她的影子的地步?

 

连城璧不由得苦笑:“你眼力确实是好。”他无奈地收起那卷画,“这画算是废了——”

但是傅红雪却夺了那卷画,认真道:“既然你是画给我的,就理应交给我来保管。”

 

连城璧只觉得歉然:“可是……抱歉得很……我画不出来你想要的人。”

“你心里一直塞满了这个女子,一直想着她,自然无法再去勾勒其他人的脸。”傅红雪看着他说,“等你哪天能够随心地画出他人的肖像了,我会再把这张画还给你。”

连城璧问:“哪天我能够画出其他的美人,岂不是说明我已经把她放下了、忘掉了?”

傅红雪说:“是。所以这幅画我会在那时候还给你。”

连城璧苦笑:“如果我真的能忘掉,你又何必把它还给我呢?”

——感情的事情难道不是拿得起放得下最好?

 

“现在我不希望你沉湎于回忆伤了自己,将来我却也不希望你因为健忘而变得凉薄寡情。”傅红雪缓缓地说。

“……”连城璧陷入茫然失语的状态了。或许他这辈子也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话。这辈子他听过的劝导训诫都太多了,谁都可以这样对他说——你要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你要成为一个聪明强大的人,要做一个君子,要做一方霸主,要做一个体贴的丈夫,可是从未有人会要求他——你要做一个多情良善的人。

真是奇怪,好像人一出生就一直被教着要进取、要功利、要前程、要殊荣,但是没人会替你保管那份天真与深情,因为那是所有人都默认会随着时间而流逝淡忘的东西。

 

他模糊地感觉到傅红雪也是关心他的,虽然那种关心又和寻常的关怀并不太一样。这个看起来冷酷寡言的少年人从不过问他的身份地位,却在意的只是他的精神和感情。

连城璧看着傅红雪,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张苍白到病态的脸孔,但那乌黑的瞳仁里透出的光却是极其严肃甚至是极其真诚的。

连城璧简直要被这眸中的光亮照得无地自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人家这样的真诚?

“你其实……”他缓缓在桌边坐下,“你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些画的秘密?”

“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你仍旧放不下。”傅红雪说。

连城璧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画上的人本是我妻子。”

“哦,”傅红雪倒也不惊讶,“我记得你昨天跟我说过你有个未婚妻。”

一个跟着别人跑了的未婚妻。

 

“不,不止是未婚妻,她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连城璧的脸色几乎变得跟傅红雪一样苍白,“她……从未过门到出嫁,前前后后,为了她的情郎,从我身边出走的次数不下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在与我大婚的婚宴上。”

这回傅红雪倒是真的惊讶了。

 

“你总算是有了些表情了,”连城璧瞧见了他的脸,“怎么?你很吃惊,觉得我长得不像是那种令人不堪忍受的人吧?可是你还是想不通她为何三番两次的背叛我、想不通为什么她待我这么坏,我却还对她念念不忘?”

傅红雪默默点头,这些事情他确实想不通。

“你也想不通……”连城璧竟然笑了,“那也难怪,因为这件事情就连我自己也想不通。”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去找她?”傅红雪问。

“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她了,”连城璧说,“八月十五的时候她就已经跳了西湖,生死未卜。虽然没有打捞到她的尸体,但是我想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人如果宁愿跳湖自杀都不肯面对你,确实也没有必要再去找她了。

 

死了的人倒也没必要再纠结什么,痛苦什么,也不会要为接下来要面对的人继续为难。烦恼和思念都是留给活人的。

所以连城璧现在就在这里,眸光明亮,言语温柔,但却掩不住眼里弥漫着的哀愁,心头那放不下的牵挂也跃然笔端,所有的思念牵挂都变成了那一幅画、一个人。

 

一个人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能真正的把另一个人放下?除了死以外,还有没有让人忘情的法子?

“我会收着你这幅画。”傅红雪又说了一次,这次他说得更加坚定。

 

连城璧打开窗子,凝望着这客栈外的长街和高高的苍穹。

窗外的天还是一片阴霾,但是有若隐若现的金光从那厚重的乌云后透出。

雨快要停了吧?

 

差点儿他就把自己所有的话都掏出了心窝子了——那些阴暗的、不光彩的过往,连同那些血腥可怖的罪孽——一个人在诉苦的时候总是会这样,在暴露自己的可怜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的可恶。

如果不是他自己执着不放,明知对方已对他无意还偏要勉强,沈璧君又何至于再三再四地纠结、为难、痛苦,几度去而复返?

如果不是他在妒忌与恐惧中设计许多阴暗的陷阱,沈璧君又何至于对他一再失望到绝望?

如果不是他在功利、仇恨与惊惧中被冲昏了头丧失了理智,他怎么会失手误杀至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些过往、罪状,还有那永远失去了也追不回来的人,一条一条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每每回想一次,都会让自己内心鲜血开绽,多一分痛苦,也多一分追悔,再然后多添一道伤疤,多一分麻木,心也多一分冷硬。

人也就是在这样罪与悔的循环里把自己变得渐渐面目全非。

 

他原本也认为自己是个正派善良的人,然而命运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之后,竟然也失了方寸……做了许多丑恶的事。

很多话他想说出来会好受些,说出来之后就可以把自己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子里放出来,重获自由的新鲜的空气,能够让自己自然袒露在阳光之下……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

——有些事确实没有必要让他人知道。那些溃烂的伤疤、那些肮脏的秘密,就让它们留在他心里烂透、腐蚀,任那片狰狞可怖的恶魔面孔在他心底张牙舞爪,也不愿让他人看到这驻在他心头的魔兽。

傅红雪的那双眼睛……纤尘不染,却如同皑皑白雪一样晶莹清澈。这样人的双眼里,恐怕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比起一时倾吐所有罪孽的快慰,他宁愿要双方共处时永远的温馨安宁。

 

他很快又恢复了贵公子的翩翩风度。

 

“一场爱恋结束之后,我感觉就好像是大病了一场。病中我自己头脑发热、行为疯癫痴狂、言语离经叛道、做尽世上所有匪夷所思之事。病好后只觉得自己是发了烧烧坏了脑子。”连城璧转过身来,看着傅红雪微笑,“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一下子从一个长长的噩梦中脱离出来的感觉?”

傅红雪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才说:“我有。叶开告诉我关于我的身世的时候,我好似有种从长梦里被惊醒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是啊……一觉醒来就发现换了人间,那种感觉自然是不适应的,”连城璧轻声说,“但好在我们今后可以一起走下去。”

傅红雪抬起头看他:“无论去哪儿,你都会跟我一起?”

“当然不是时时刻刻都陪着,”连城璧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我身在何方,无论你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与灾祸,但你都要记住,我和你是在一块的。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是无时无刻不关心着你,惦念着你的。”

 

傅红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挂在嘴边的关怀体贴是何等的苍白无力!漂亮动听的话人人都会说,却不见得人人都能做。一句承诺又是何等的简单轻忽!天长地久天荒地老,再怎么抽象的誓愿也就是说说而已。

很多承诺都是无法兑现的,比如“永远”,比如“无时无刻”,可这承诺偏偏人人都爱说。

很多承诺都是可笑无聊的,比如“此生挚爱”或者“此生唯一”——往往说这话的人不出三个月就会变心,并且把这个誓言再向下一个对象传达一遍。要么就是在七年以内就耗完了自己此生所有的恋慕和兴趣,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只剩空泛无聊的敷衍和麻木。

 

他四下游移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停留在连城璧的手上了——毕竟搁在桌上的那双手在灯下显得洁白如玉优美纤长,实在是很引人注目。

他胡乱想到连城璧的手会不会也跟他这人一样冰凉细腻?

 

连城璧注意到他的眼神,就问他:“我的手很好看?”

傅红雪马上就调转目光:“……”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连城璧居然握住了他的双手,微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有记住?”

“???”

 

那是一双干燥有力的手,但那种暖入心底、让人心安的温度与他所想象的截然不同——被这样的一双手握着,再怎样的叮咛嘱托只怕想不记住都难。

也正是因为这双手,让傅红雪的想法完全改变。他马上抛却了方才那些厌倦无聊的想法,反而觉得,连城璧这样的人,绝不是那种只会空许承诺、轻浮无聊又不堪信赖的人。这双手的热度给人感觉是如此的热忱而真实,没人会去怀疑这种热情背后的意义。

 

“……嗯。”他点头,心里暗自祈求连城璧再多说点什么,这样他可以贪恋他掌心的温度更久一点。

 

但是连城璧看起来已经把想要叮嘱的话说完,那双手就那么轻轻放下了。

 

拾起放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是傅红雪却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听过无数次的嘱托——不过那些嘱托大概都是和着鞭子和咒骂夹头夹脑地一并抽到他身上的。所以他一向都很听话,当所有的叮嘱都被鞭子打到皮肉骨髓里,人总是会记性很好。

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有时候他也会愿意听话的,只要那句话是用这种温暖又真挚的眼神说出来的,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就好。

他自己就是不常笑的,所以乐意看别人多笑一点。哪怕是叶开,在他笑的时候,傅红雪也很难对他讨厌得起来。

 

 

客栈里很吵。

就连叶开这样的人都忍不了对面桌上那嗓子好似乌鸦的妇女挥舞着筷子大喊大叫着粗俗不堪的言语了。

所以他不得不找点开心的事情做,不然他肯定要被逼疯了。比如说,找路小佳聊天斗嘴——这应该是个寻开心的好方法。

 

“你觉得这客栈怎样?”他问路小佳。

“我觉得么——介于鸡棚和狗窝之间。”路小佳拿着筷子扒着碗里的面,脸上居然没有丝毫笑意。

“为什么这么讲?”

“我们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她扯着嗓子满世界喊她儿子的声音正好介于母鸡下蛋和狼狗狂吠之间。所以咱们也差不多就是在鸡窝或者狗窝里。”路小佳板着脸说。

“你能不能别提这件折磨人的事情?”叶开本来就心塞,被路小佳这么一说,本来还可以忽视不管的噪音居然变得愈发刺耳起来。

“不能。”路小佳瞪着他说,“但是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吃早饭?”

“不能。”叶开看着隔了他们好几个座位的餐桌,那儿连城璧正坐在傅红雪身边,一门心思地看着傅红雪呢。“不然这回咱们把人跟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他们只能忍着那类似母鸡下蛋或狼狗狂吠的噪音一边继续吃很难吃的阳春面。

 

“明明——明明——哎——”单音节,叠字,感叹词,一句呼唤,配合那沙哑聒噪的破锣嗓组成了灌耳魔音。

最可怕的是这个声音还不止是隔着桌子仰着脸四面叫喊,最可怕的是那个半老不老的老娘居然爬下了座位,开始在客栈里四处转悠叫喊。于是整个客栈里都充斥着此人可怕至极的嗓音。

 

路小佳忍了又忍,终于说:“我记得你叶开一向是好管闲事的。”

叶开道:“我虽然好管闲事,但是我可不至于为了人家制造噪音就去一刀割断她的喉咙——我师傅可没教我这个。”

 

路小佳手上的筷子“咔擦”一下,应声而断。而筷子的主人却依然笑若春风地望着叶开:“我觉得你在开玩笑之前应该坚持把人家的话听完——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这么善良热心,你应该帮助那个婆婆找到他儿子才是。不然这一屋子的人都要饱受她的噪音摧残。”

叶开叹气:“这话简直太可爱了,可爱得真不像是一个杀手该讲的。”

路小佳剑眉倒竖:“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叶开无奈地从座位上撑起身子,那模样活像是半夜三更就被恶霸地主抓去耕田犁地的苦命劳工,悲哀与倒霉写了满脸,“谁叫你是我未来的大舅子呢?”

路小佳的手已经往剑柄那里探了。

叶开像个兔子似的一跃而起,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那个破锣嗓门的妇女面前,堆上自己最可爱最阳光的笑容:“这位大婶,您在找您的儿子吗?您的儿子是叫明明?”

“对啊!”那女人甫一开口,拿破锣似的嗓门就好像是砸在他脑门上似的,震得叶开有种捂耳朵的冲动,好在叶开这人很能忍,也很有礼貌,居然硬是憋住了捂耳朵的冲动,“你知道我儿子在哪儿?我找了他好久都找不见——早上打水洗脸的时候他还在的——”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明明是吧?他长什么样子?有多高?哎呀大婶你这么站着说话不方便,来来来,来我这桌坐下,来喝点茶慢慢说。”叶开笑嘻嘻地引着那大婶坐在了傅红雪他们那桌上。

傅红雪不爽地瞪着他。

“别见怪——别见怪啊兄弟,你不知道路小佳那脾气——他那人最不喜欢跟外人同桌了,就让人家大婶来此处坐坐,咱们帮点小忙给人家找找孩子~”叶开赔笑。

连城璧不禁莞尔:“叶少侠真是古道热肠。”

傅红雪大约是不想在连城璧面前摆脸色才勉强忍住了给叶开一记白眼的冲动,但他那闷声不吭的样子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烦躁的内心。

 

“明明只有五六岁,六岁不到——大概到桌子这么高,啊!对了!”你简直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难听的声音,尤其是这沙哑得快要卡坏声带一样的嗓子突然因为想起一事儿而陡然拔尖的时候,那声音简直是拿着一把刀子往你耳朵里捅似的难受。

连城璧都被这鬼哭狼嚎一样的叫喊声吓了一跳。

“我的明明今早上穿着青色的小袄,他头上除了留了一小撮寿桃一样的头发其余都剃了。”那妇人抬起满布皱纹的额头,浑浊发黄的眼珠也变得闪亮起来,“还有他昨天吵着要面人,我没买给他,或许他是去镇上的面人师傅那里看人家做面人了。”

 

“镇上有几个做面人的师傅?”

“在最南边卖酒的摊子旁边,总有一个做面人的师傅。”

“那大婶你跟我一道去找你儿子吧。”叶开笑嘻嘻地说。

他拉着那位大婶出了门,临走还给路小佳大使眼色——瞧,我把这个噪音的源头都给带走了,我多有爱心!

 

路小佳总算是安心了,剥了几颗花生准备下酒。

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摸走了他的花生。

路小佳看得一愣,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那个拽着花生的小手缩到了邻桌下。于是他俯身喊道:“哪个小鬼在偷我的花生啊?”

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回答他:“不是小鬼,是明明!”

 

路小佳皱着眉把一个团成一团的小孩儿从桌子底下捞了出来。

青色小袄,寿桃一样的毛发。

“你是明明?”路小佳没好气地说。

“我是明明。”明明哇哇大哭,那声音之尖利刺耳杀伤力之强比他娘也不遑多让:“我早上看见了猫猫,就钻到桌子底下找猫猫……我娘就出来找我了,她好凶,我怕我出来她会打我。就一直不敢出来。”

路小佳笑着说:“你娘打不打你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还真想打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躲害得我们遭了多少罪?”

明明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好了,我送你去见你娘,叫她不要打你~”路小佳把那小孩儿像拎鸡仔一样拎起来,一面笑着对傅红雪说,“我先送他过去,看看能不能碰上他娘。万一咱们错过了,那位大婶又回来乱找,你就跟她讲,我带着明明到面人师傅那里等她了。免得他们到处乱走反而碰不到人。”

傅红雪只有点头。

 

连城璧目送着又走了的两个人:“他们这一走,客栈里真是清静好多啊。”

傅红雪还是埋头吃面。

连城璧又问:“你吃完这碗面之后,要不要继续等他们?”

“不等。”傅红雪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是万一那位大娘跟他们的孩子错过又折转回来找……”

“叶开会解决一切的。”傅红雪说。

“可是你不帮他?”连城璧奇道。

“不帮。”傅红雪的脸色刻板得跟他的语气一个样。“你还吃不吃了?”

连城璧看了看自己那半碗面:“我已经很饱了。”

 

那边抹桌洗碗的伙计赶过来给他们结账:“这桌的钱和昨晚住宿的钱——两钱七分——刚刚走掉的二位那桌是不是也要记在你们账上?”

“记着吧,我替他们给了。”连城璧说。

傅红雪忽然一把将那伙计按在了桌上:“谁跟你讲过刚刚走的那两人跟我们是一路的?”

“我……我……”伙计急的眼珠乱转,“刚刚那两人就这么走了,可是他们只跟你们讲过话,我、我找谁结账去?”

“但是他们刚刚走的时候你怎么没追上去拦着呢?”傅红雪冷不丁问了一句。

 

“这镇子上哪儿有做面人的师傅啊?”叶开在长街上左顾右盼,这儿的集市上什么都有,卖菜的,卖猪肉的,卖花的,卖果品卖甜点卖狗卖猫的都有,就是没见着做面人的。“前面那儿有个卖酒的酒家,但是那儿没有卖面人的师傅啊。”

“也许是下雨的时候他到别人的铺子里避雨了呢?”大婶在他身后用沙哑的声音说。

“今早下过雨吗?”叶开漫不经心地问。

“也许是下过了,这种季节的雨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

“难道我睡得太死?天光后连雨声都没有听到?”叶开疑惑。

“叶开!”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他。

“路小佳?你怎么来了?”叶开惊诧,“你不是在客栈里么?”

“你们别找了,明明在这里。”路小佳举起他手里的那个小家伙,“早上他钻桌子底下躲猫猫,怕被他老娘骂,就一直没敢出来。”

“哎呀,你跑出来干什么?”叶开跺脚,“叫你看着傅红雪呀!”

“担心个什么?”路小佳笑嘻嘻地道,“傅红雪答应了等你,肯定不会走的。呐,大婶,我把你的孩子带过来啦,你今后可要把他看紧了,别又满世界地喊‘明明明明’了。”

明明怯怯地走向他娘:“娘亲……”

嗓子像破锣一样的大婶扯开了声音大骂:“死小子!臭小子!你到哪里去了哇!叫老娘好找……”

叶开连忙说:“你们母子慢聊,我还有事我先回客栈啦~”

那边重逢的母子却在大叫大嚷,也不知是气还是欢喜:“你个死小子!混小子!看老娘不打死你,打死你个小混蛋……”

路小佳看着叹气:“天底下做了母亲的女人都这么粗俗可怖么?儿子一丢了,就这么一副可怕的样子。”

叶开有点心慌意乱:“我看都差不多。花白凤听说傅红雪不再是她儿子的时候,她打我打得比这还凶。”

路小佳哈哈大笑。

“我很理解她——如果傅红雪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我一定要自己把自己往死里抽,绝对比花白凤揍我的时候还要凶十倍!”

路小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个嗓音跟破锣一样的母亲当真抡起巴掌就去扇她儿子耳光,那一记打得又脆又响,孩子当场哇的一声就哭了。

路小佳见状有些不忍,走过去拦着她:“别打了,怎么说也是你儿子,你再这样打他,今天晚上儿子又跑不见了,我们可不帮你找了。”

“少侠说得是,说得是……”那母亲一边赔罪,一边继续推搡她儿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这个丢脸的小混账……”

路小佳叹气——想来像这样无可救药的母亲也只能养出无可救药的儿子了。

谁知那大婶一边嘟囔咒骂的时候忽然手中银光一闪!几枚钢针从袖中爆射而出!

路小佳反应也快,手中的剑刹那间就已拔出——

 

一件衣物迎面一卷,不知怎么的那几枚钢针就被那衣服尽数卷了过去。

叶开笑嘻嘻地把那扎了好几枚钢针的衣服披回自己身上:“这上好的新衣多了这几个装饰倒是越发好看啦。”

路小佳也笑了:“哟!原来是唐门暗器?”他看了看那两个面色变得狰狞的母子,若有所思,“你就是专门使唤小鬼的鬼外婆?”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大杀手之一鬼外婆?

“可惜无论什么暗器在小李飞刀面前都只能认孙子~”路小佳笑吟吟地看着鬼外婆那铁青的脸——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就像个鬼一样。

“论暗器我当然自知杀不了小李飞刀,”鬼外婆阴森森地开口了,“但是我手下的小鬼能够杀傅红雪就够了。”

叶开拔脚就往客栈飞奔!

路小佳连忙喊了一声:“叶开——!”

 

“大……大侠饶命……”那伙计一直在傅红雪手底下发着抖,话都说不完整,“您……您把手松开,咱、咱们有话好说……”

然而傅红雪扣着他压根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连城璧瞧了瞧四周,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再跟他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你点了他穴道,我们先走吧。”

傅红雪点点头,一记手刃照着那伙计的昏睡穴砍过去。

谁知这时他手中的那人好像乌龟一样往后一缩,自他后颈中一下飞出一只锋利的五爪金钩直冲傅红雪面门!

傅红雪似早已料到会有这招一般,抓住那金钩反手一卷一带,立马把那伙计扯了个踉跄迎面摔了个跟头。再要爬起来时被他一带,反过来又栽了个跟头。

“刚刚那个找小孩的女人是不是跟你们一伙的?”傅红雪冷冰冰地问道。

“你他妈的都知道了还问我?”“伙计”的脸上此刻已全无人色。

 

傅红雪居然把他给放开了:“给我滚吧,这点本事就别来丢人现眼了。”

“伙计”马上翻出窗户,溜得连影都不见。

 

店里的人这会儿都跑到外面去了,一个个都惨白着脸朝着里面的他们指指点点。

有个小女孩儿哇哇大哭起来:“我的球、我的球掉了……”

一个圆滚滚的皮球滚到他俩面前,傅红雪盯着那个骨碌碌滚到他面前的小球,又抬起头看看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正在犹疑,连城璧却笑道:“小姑娘这球是用来玩蹴鞠的吗?叔叔倒是很会玩这个,要不要我踢还给你?”

他话都没说完就已经踢了,而且踢得轻轻巧巧,那皮球三两下就蹦回小姑娘面前,最后一下落地的那一瞬间忽然就炸裂开来!星星点点的寒芒爆裂而出!

 

“唐门的暗器?!”傅红雪变了脸色。

人群大叫着四散开来!那个扎着双鬟的红衣小姑娘忽然迎面扑倒。

傅红雪飞快掠出客栈扶起那个小姑娘,却发觉这姑娘满脸鲜血,已经死了。

 

不知怎的,刚刚那暗器落地的时机也是凑巧,爆炸的时候恰好炸到了她身上,也不知为什么,旁边离得她远点的人群都只是被射出来的毒针打中手脚或者划破衣物,偏偏那暗器炸裂时候最大的冲击却正好迎面对着她。

沙哑愤怒的声音从风沙中传来:“傅红雪!你杀了我的孙女,我迟早有天要找你报仇!”

 

连城璧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来,轻叹一声:“好毒的暗器。”

傅红雪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地下那一滩血水:“那是鬼外婆和她手下的小鬼,这暗器是五毒飞钉,这半年来,江湖中已有不下二十多名高手死于他们的暗杀。”

连城璧心有余悸地瞧着地上小女孩的遗体,忍不住道:“我们……把她安葬了吧?毕竟……小孩子是无辜的,或许她们也是被鬼外婆从小教唆了仇恨才会做这种事……”

他俯身下去缓缓跪下,望着那个死去的小女孩轻声祷祝:“对不起,姑娘……对不起……”修长雪白的双手擦去了那姑娘面上的血污,“但愿你来生投入一户好人家,莫要再遇见任何恶人,愿你一生幸福安宁……”

 

急促的脚步声自他们背后传来:“傅红雪——傅红雪——你有没有事啊?”

连城璧没回转身,傅红雪却发现了来人:“叶开?路小佳?”

“这是……怎么搞的?”叶开望着一身白衣染血的连城璧和他怀里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这街上惊恐四散的人群,顿时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这是……鬼外婆的杰作?连公子有没有受伤?”

连城璧摇了摇头。

傅红雪把那小姑娘的尸身从他怀里抱了起来:“我们先给她安葬吧。”他又看了一眼连城璧,“你别担心,鬼外婆要找的仇人只有我一个。原本她就是要杀我的。”

连城璧的神色依旧黯然:“那暗器是被我踢回去的,人命债怎么能算在你头上?”

 

路小佳冷笑:“杀手嘛,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们也不必歉疚,入这行的人早就会有哪天死无葬身之地的觉悟!不许为杀手寻仇才是这行的规矩。若说是为杀手之死才找人寻仇,那才是天下奇闻,我路小佳剑下亡魂无数,若是各个都找我寻仇,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连城璧不由愕然,似乎觉得路小佳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叶开忽然道:“派这么狠毒的杀手来对付傅红雪,不知背后的雇主是谁?”

路小佳懒懒道:“我知道,是马芳龄。”

叶开对此倒是很惊奇:“且不说马芳龄是傅红雪的旧爱,就算她真的因爱生恨了,你路小佳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连城璧显然没听过马芳龄的名字,听到“旧爱”的时候不由为之一愣,不由自主地就转过脸去看傅红雪。

然而傅红雪只是死死地板着个脸,什么话都不讲。

 

路小佳又笑了:“马芳龄为什么恨傅红雪我不知道,但是傅红雪为了翠浓之死和母亲的嘱托一路追杀马空群,毁了他家万马堂的产业,还害得他们全家妻离子散的事情世人皆知,她父亲疯疯癫癫也是被他吓的,她一路惊惧想尽千方百计借助他人势力去对付傅红雪,结果导致小产——你说这事不怨傅红雪还得怨谁?”

叶开忍不住道:“别胡说,万马堂被毁是花寒衣所为,关傅红雪何事?马空群是装疯,丁白云是配合他一起演戏装可怜——丁白云喝的毒酒不也被调换了没死成吗?马空群又怎么可能真疯呢?这关傅红雪什么事?”

路小佳说:“不管怎么说,反正马大小姐把这笔账都记在傅红雪头上啦。”

 

叶开奇道:“马大小姐把账算谁头上,你又如何得知?”

路小佳的样子看起来很奇异,如果有个人中了头彩却非得偷偷摸摸地告诉私密亲友的话大概就是他现在这副表情——得意,压抑,私密,兴高采烈:“因为马大小姐铁了心要灭掉傅红雪,所以她自然会把最强的杀手请来完成任务。而她第一个请到的杀手,当然是江湖上排名最高的杀手——”

“就是天下第一快剑,路小佳。”傅红雪冷冷地说,“好糊涂的女人!”

 

话音未落,路小佳的剑已出鞘!他的人也跟着剑一起疾刺而出!

这一剑,是他最快的一招,也是全力以赴不留余力的一招——集中了所有的功力的致命一剑,这种时候就算是小小的小李飞刀也挡不住这样的一刺!

叶开当然知道此时就算出刀也于事无补,何况这种情况下小李飞刀能够阻止路小佳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飞刀废了路小佳的手臂或者刺穿他的咽喉——然而对一个杀手来说,废掉用剑的手臂和刺穿咽喉又有何区别呢?都是死罢了。

所以叶开只能伸手去抓路小佳的肩膀,然而他却好似始终差了那么一厘,路小佳的肩头就从他手掌下溜了开去。

傅红雪仰面下倒,指望着能够避开路小佳这全力以赴的一剑,不料路小佳中途忽然变剑转而向下直刺他的胸膛!

 

“铮”地一声!火光迸裂!

路小佳的人已如白鸿飞起,翩翩然落在七步开外。

 

连城璧的剑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手上的,他另外一只手还搂着刚刚仰面跌倒的傅红雪。

 

那一瞬间叶开似乎看到了连城璧脸上一晃而过的怒意,但也许并没有——连城璧只是扶着傅红雪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掸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叶少侠和路少侠演的一出好戏啊~”

路小佳笑嘻嘻道:“我跟叶开只是想瞧瞧连公子的功夫。”

连城璧微笑:“现在你们看到啦,可还满意?”

“好俊的袖中剑!”叶开极其热烈地鼓掌,“难怪我们一直都没瞧见连公子的兵刃~原来藏得这么巧妙~”

连城璧叹息:“你见过我的袖中剑,可惜我却未曾见你的小李飞刀,这岂不是有失公允?”

叶开笑道:“我的飞刀不是用来看的,劝阁下还是莫要看的好。”

 

傅红雪瞪着他们几个:“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路小佳你难道真的——”

“诶——先说好!我路小佳可不是跟这几个刺客一伙的!”路小佳傲慢地说,“马芳龄确实是第一个就找过我,但是我想都没想就把她拒绝了。刚才我跟叶开已经会过那个鬼外婆了,早就知道这伙人的本事水得很,压根不能把你怎么样!”

“何况你身边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连公子呢~”叶开笑道,“当时我跟路小佳就合计合计,准备来演一出看看连公子的反应——”

 

“闹够了没有?”傅红雪脸色阴沉得可怕,“闹够了看够了就赶紧走。”

叶开和路小佳赶紧闭上了嘴。

 

傅红雪缓缓转身,看着那侧过头避开他视线的连城璧:“阿璧,我们走。这些人真是看了就心烦。”

连城璧也是一愣,随即笑着收了剑:“好啊,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他临走还没忘记俯身抱起地上那小女孩的尸体,经过叶开他们身边的时候还非常礼貌地点头致意。

 

叶开和路小佳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你说他……他知道连城璧是什么样的人吗?”路小佳这还是头一次有种懵了的感觉。

“他哪里知道?就连我都不见得知道呢!”叶开长叹一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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