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AU】【TE】【GarrettxMartin】【魔戒/暮光/情如物证】他的眼睛像海洋(十一-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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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五——七】

【八——十】

【十一——十四】

【十五、十六】

 【十七】

【大结局】

 【十八——二十】




十一 



“想要弄清他的病因是件困难的事儿……”Andy疲惫地揉着眼睛,面前搁着厚厚一摞他从图书馆借来的医学书,“我不是指的他的幻觉或者他是个gay……我是说他的多疑、不安和信任感缺失。我已经看了二十来本书了,从犯罪心理到九型人格,大都是说他这性格形成是和幼年时候的生活经历有关——废话!地道的废话!所有人的性格不都是从小累积渐渐形成的么?从婴儿时期算起直到长大成人,你见过哪个成年人因为走路摔了一跤就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高功能反社会的?”

Garrett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似听非听。

 

“喂,我说你既然是吸血鬼,那么你应该有点什么特异功能吧?”Andy没好气地说,“或许你可以用你们的那些特有的魔法,读心术催眠术什么的……试着深入他的精神世界跟他沟通看看?”

“我哪来那么大本事?”Garrett干巴巴地说,“我所有的本事就是作诗弹琴和勾搭女文青。”

 

“你就这点用处?”Andy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还指望着我跟ET似的跟他对个手指呢?”Garrett懒懒地把两条腿搁到桌子上,甚至则是懒洋洋地倒在靠椅里,“本质上吸血鬼就和蚊子、蚂蟥一样都对人有害。况且吸血鬼能够对人有益么?能够对人有益那就不会被叫做吸血鬼,而是被叫做小天使了吧?”

 

“可是我在电影里看到说有的吸血鬼是能够读心的!”Andy不服气地嚷道,“而且体格惊人,刀枪不入——”

“那是有一定概率的、某些个吸血鬼才有的技能。”Garrett不耐烦地挥挥手,“就像你们人类,千百年之中、千万人之中才能出一个莫扎特贝多芬,而你随随便便在街上逮一男的,他就能把钢琴弹得跟理查德克莱德曼一样么?”

“那可不一定。”

“那你还问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当然,我在某些方面相对人类而言确实是个超人——体格惊人、刀枪不入——那只是为了更好地狩猎和吃饭的基本生存技能。你在一只羊羔眼里其实也是个了不起的超人了——Andy,或者Martin,至少你们年轻健康,聪慧有力,随时随地都能吃掉一只羊。”

 

“那除了你呢,别的吸血鬼就没有帮助Martin的办法么?”

Garrett不耐烦地捏着手指:“有的吸血鬼是有非常奇异的能力,但你们肯定也不想遇到——我见过那些有着特异功能的吸血鬼,他们有的可以预见未来,有的可以破解你的防御,有的可以用法力隔着老远对你施予酷刑,有的可以操纵自然元素……这都是些很好用的战斗技能——但我从未见过哪个吸血鬼自带治愈魔法的……不,等等,虽然吸血鬼没有治愈系的魔法,但我倒是知道一个华盛顿的吸血鬼医生——他行医好几百年了,不过也没什么用!他的医术和普通的医学博士无异,而他又不是心理学医生,他自家儿子女儿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呢!”

 

他们东扯西拉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不得其法。

“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算命的,”Andy没好气地说,“至少人家占卜算命的还能给人打气,树立信仰。”

“啊——信仰!”Garrett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对,信仰!普通人的信仰就是宗教、学问、爱情、家庭……但是Martin——他的信仰就是‘什么都不信’!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深深扎根在他心底,在他血脉里生根发芽,完全无法撼动!要想改变他的想法,就和劝一个基督徒放弃上帝一样艰难!这已经不是心理医师能够解决的问题了,我觉得咱们应该上梵蒂冈找教皇,劝他信教。”

——当然他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满腔的怨愤和愤世嫉俗。

 

“才不要信什么教,麻烦多多——我们只需要让他试着相信我们就行了。”Andy说。

“世俗的友情太脆弱短暂了,”Garrett嘲讽地说,“今天我们和他感情这么好,明天就因为一点口角风波就闹翻了,然后他就又会跌回寂寞不安多疑多虑的深渊里,把自己越搞越孤僻。他最好是去信个什么上帝,因为友情是短暂的,人生是短暂的,上帝是永恒的。”

 

Andy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吸血鬼也是永恒的呀,你怎么不试试勾引他去信德库拉?”

“我试了呀!我之前不就是一直在试吗?!”Garrett愤慨地说,“可是他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传教的方式就是往你脖子上咬一口!粗暴简单——懒得啰嗦什么天堂地狱,也懒得去传播虫灾、分开红海,也不搞什么轰轰烈烈的圣巴托洛缪大屠杀,也不著书立传。不——咱们就拍一些时髦新潮还非常性感有爱的恐怖电影——那么酷帅!而且还很受大众欢迎!但是Martin不信我啊我有什么办法?!我瞧还是天主教、东正教什么的正儿八经的邪教力量更大些!”对吸血鬼而言,除他们自己之外所有的宗教都是邪教——这是他们世界的常识。

 

“我觉得我们这样瞎扯下去完全不是办法。”Andy摇摇头,“还是试着保守治疗吧,不要吃药,也不要催眠,也不要试图挖掘他的隐私搞什么心理分析……就像个正常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我明早要赶去上班了,最近我为了集资开公司可累着呢。你呢?”

“我留下来照顾Martin……”他有气无力地说,“如果心情不爽我会跑去酒吧弹琴喝酒的。但是眼下我更想关心他。”

 

临出门的时候Andy忽然停在门口回头问他:“照你这么说,这世上不是有很多吸血鬼啰?”

“对呀。”

“那万一我遇到其他吸血鬼呢?他们是不是也像你一样……这么……呃,这么无害?”

 

“他们不是无害,Andy,他们只比马蜂窝稍好那么一点儿。你会在路上随意摘掉一朵你喜爱的花?对,他们也是这么轻易地摘取人命。”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对我……还有Martin不出手呢?”Andy还是笑着问他,“除了你爱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难道是存着储备粮准备过冬啊?”

“怎么不是?”Garrett一脸凛然地抱着胳膊,“打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你们两个就都已经上了死亡名单了。”

 

Andy狡黠地眨眨眼:“哦!吸血鬼先生——得知我们即将获得不老不死的永生我觉得非常荣幸!终于能够摆脱我贫困庸俗的生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能不能把死亡的日期往后推迟一些,我准备在我中年发福一事无成活着垂垂老矣凄凉孤寂的时候再把性命献给您……”

“食物都过期变质了谁还稀罕?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他瞪了Andy一眼,“赶紧走吧,我为Martin的事情折腾了整整两天,现在困得要死了。”

 

“等等!”Andy扒住门框急忙喊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呢!”

“问。”

“万一我遇上别的吸血鬼……我用十字架、圣水、银器能够对付他们么?”Andy认真地问,“或者我现在去信基督教我还来得及么?”

“不挑食的人对自己的晚餐是羊腿还是牛排都不会太挑剔的,所以你是基督徒还是佛教徒对我而言并无不同……你的信仰并不能够改变你的肉质。”Garrett打着呵欠说,“至于银器和大蒜,你还想留个全尸就别激怒那些有洁癖的吸血鬼。但我教你一个绝招——如果遇到吸血鬼,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的时候,你大喊一声‘我有艾滋!’就足以保命了。”

 

十二

 

Martin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屋子里亮着灯。

屋外倒是一片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窗玻璃一道一道地往下刷,屋子里的亮莹莹的墙面倒印着玻璃上波动的水纹。

 

Martin也分不太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他的膝头似乎有一堆毛茸茸的东西,但是他不确定那是Bill还是Garrett的头发。

如果是Garrett那他现在大概就是在幻觉里了,如果是Bill……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现在是清醒的。

 

这几天他是想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实上他也去看了,同时去的还有Andy和Garrett,他跟医生说上两句话,那两个人(或者是幻觉)就会跟医生吵个上十上百句争个没完。到最后他都不确定是不是精分的自己在跟医生吵架了,于是就只好闭紧嘴巴不说话,只等医生来问他。

 

最后医生几乎是心力衰竭地给他下个定论——你看起来除了有点假性抑郁症之外没有多大问题,但是你那两个朋友恐怕已经是强迫症、狂躁症、被害妄想症以及歇斯底里晚期了,建议尽早送他俩去治疗为妙。

 

他觉得要么是全世界都跟着他一起发了疯,要么就是自己从来就没清醒过。

 

话说回来,自己在家疗养的这几天他过得还挺好的——至少在他稍微清醒的时候感觉如此。他继续着从前那样听音乐写文稿的平凡生活,偶尔跑出去拍拍照。Andy有时候也来看他,给他带来一些饼干和红酒,帮他做一点饭菜,也没有刻意问起他的病情。

他差不多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了。         

只不过幻觉先生还是时不时地会出现——搭着凳子去拿书的时候不小心晃了一下掉下来,竟然会落入宽阔强壮的怀抱里;晚上回家晚了的时候会突然被人拖住手腕往家里拽,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连串气急败坏的咒骂;有时候家里太安静了,唱片机会无人自动,播放自己喜爱的音乐;以及……总感觉有人趁他不备对他毛手毛脚的。有时候是趁他发呆摸他的手指和眼睛,要么就是吻他的唇角和鼻尖……这幻觉来得也太真实,那种毛茸茸的胡渣蹭过他嘴唇和脸颊细细痒痒的感觉他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是性幻想,性幻想……”他安慰自己,“如果是入室的歹徒想为非作歹早就把我给这样那样了……所以这只是我潜意识里轻度的性幻想……”

 

半夜里他醒来,摸到颈窝里有一团乱糟糟的东西,吓了一跳:“Bill?你钻到我身边来啦?”

“不是Bill——是Garrett——”慵懒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哦。”Martin放心下来,确认是自己精神病又犯病了之后就安稳地睡觉去了。

Garrett侧着身子撑着脑袋,借着月光观察着Martin那纯净安宁的脸,笑道:“你这人怎么在犯傻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可爱?”(他偶尔会因利趁便地占Martin的一些小便宜——作为他殚精竭虑地照管Martin的报酬——眼看着吃不得,我还摸不得么?)

 

他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大胆地抱住Martin的腰肢用嘴唇去轻触对方紧闭的双眼,故意把身体贴得很紧。

Martin没有做声,就算心里有怨有愧,八成也只是在心里狠狠责备他自己幻想得太放肆了。

 

Garrett这么做的时候倒是觉得心情舒爽不少,连日来压抑的闷气和怨怼都在这样的亲昵中得到微妙的补偿,他发觉自己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于是亲昵的举动就更加放肆。

Martin皱紧了眉头,在他热吻到自己脖子的时候一拧身把他甩到背后了:“够了!”

“……”Garrett愣愣地看着Martin细细的脊梁,想了一会儿,还是蹭了过去把Martin搂入怀里。

Martin还是一副气鼓鼓的包子脸,Garrett想要再去亲一下他的后颈的时候对方却抽起枕头死死地捂他自己的脑袋。

“干什么,Martin?”Garrett试图阻止Martin这种窒息自己的行为。

“我脑子里想了太多恼人的东西了!”Martin生气地说——他开始隔着枕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Garrett愣愣地看着Martin细细的脊梁。 

 

他突然愣住了。

月光透过窗台照着的Martin的脊背看起来洁白光滑,那种纤细笔直的线条弧度他都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他在梦里见过的……

 

【“有时候选择了骄傲与闭塞,你就发现与孤独作伴并不是一件不堪忍受的事情。Elrond……真正让我不堪忍受的不是我们分开了,真正让我不堪忍受的是我们都如此失败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分别的结局,而且再也不想抗争了。”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憎恨自己呢?”那个声音依然不动声色地说,“一夜之间,我们好像突然就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对彼此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哪怕心底依然相互牵绊着,纠缠着,却宁死也不愿吐露半点真心。”

 

“我们这么闹……会不会有人觉得我俩存在不正当关系么?”

“不……倒没有人这么想,包括我们自己,都觉得对对方好是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

 

“我还以为我们一起浪遍天涯,并肩作战,生死相许,心有灵犀,至少在精神上已经不那么纯洁了呐!”

“若真我们真有自以为的那么默契,又怎会沦落到如今呢?”

 

“怎么啦Elrond?又在责怪自己吗?”

“是的,我为这一生所有的不可挽回的错过而忏悔……”

 

“我可不像你这么仁慈,我在心里狠狠诅咒我自己——为我过去所有的刚愎自用和自私傲慢而诅咒自己——”

“别这样,Thranduil……”

 

“听我说完嘛,我诅咒自己——若有来生,便教我这人绑在你身边一生一世,要你用比我们过去折磨对方更加残忍百倍万倍的方式来惩罚我,因为我过去就曾经冷酷无礼地疏远你,隔离你,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骄傲和地位……我错了,若有来生,就叫你把过去我加诸于你的伤害都返还给我……”

“我会问心有愧的,Thran……你的自私傲慢对我而言简直是坦荡到了可爱的地步,而我呢?我们互相逃避的时间里……我对你的退让里又包藏了多少怯懦和明嘲暗讽?我也必须承认我在你面前总要自命清高,我其实明知你任性的一举一动的因由如此简单,我却始终选择、无动于衷。在那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连面对自己都做不到,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见,那还不如做一个瞎子呢!哎……”

 

“哎什么?”

“我们都快要死了,但是这会儿我们还在疯狂地想象怎么折磨自己。”

 

“这样不挺好吗?热恋之中的人不都是喜欢互相折磨并且折磨自己么?这说明我们还挺有激情。”

“因为我此生最大的珍宝失而复得呀!”黑发的精灵笑着握了握他的手,“此刻,就算世界末日,就算死亡就在顷刻,有什么能及我此刻的幸福?疯狂?什么时候能够比和你在一起更疯狂?!”

 

“唔……我想说……其实我也一样。我早就说了,我们死都不怕,却怕最漫长最悲哀的分离。”】

 

Martin已经坐在沙发上靠着窗听了三个多小时的雨了。

雨水唰唰的声响让他觉得很安宁,让他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安安静静地想一些事情。

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自己有精神分裂症,因为寂寞而精分出了一个Garrett的人格,他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自说自话玩了半个月,有没有出更大的丑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自己有同性恋倾向,而且这种倾向越来越明显,因为自己几乎每晚都梦到自己和Garrett同床共枕,而且举止有越来越亲密的趋势。

第三、首先他有精神分裂,其次他可能是同性恋,最后他——他现在完全不想治疗自己。

 

因为有Garrett在确实让他觉得自己不寂寞了,Garrett每晚都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给他读一些睡前的诗歌或者放音乐给他催眠,在他感到寒冷的时候悄悄给他披上衣裳——显然这只是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幻觉,但是清醒时候的Martin是个行为迟缓的慢性子,才没有Garrett这么勤快!

Martin并不知道作为自己分裂人格的自己是怎么完成自己尚未下达的一些命令——不过这也不必管嘛——人人都用收音机洗衣机,但是每个人都不见得知道收音机洗衣机是怎么发明怎么组装以及它们的运转原理——只管用就是了。同理,所有的精神病人也不必清楚自己的病是怎么得的,具体是哪根神经坏了大脑又是如何运转的,你只管病着就是啦。

 

比如现在吧,他只要喊一声“Garrett”,Garrett就随叫随到,用他那独有的低沉悦耳的嗓子像念诗似的回答他:“Martin?你发呆发够啦?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要我给你去做午饭?”

“你不能换个正常点的语气跟我讲话?”Martin皱着眉头说,“你这个语调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你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我用哈姆雷特对奥菲利亚的语调跟你讲话?”Garrett撑着脸凝视着他。

“这感觉也没差多少哇!你能用兰博的语气跟我讲话么?”

“不行。他话太少了,而且面瘫,不足以表达我丰富多情的内心。”

“你对着我要什么丰富多情呀?”

“因为我发现你越长越像我的梦中情人了。”Garrett痴痴地看着他说。

“瞎说什么呀!”

 

……

 

“天呐,我居然跟我的分裂人格调情调得这么起劲。”Martin自嘲地扁扁嘴,“虽然和你讲话挺愉悦的,但是我不得不去出门觅食了——这接连两天的大雨让我把家里的储备粮都吃完啦……”

“不,等等。”Garrett说,“Martin,等我十分钟。”

 

Garrett打开门出去了。

Martin好容易才穿衣打扮停当,把雨衣雨伞都备好了,忽然感觉有冷风吹进屋子里,随即又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

 

“Martin~冰箱里放着新鲜蔬菜水果和意大利面……还有桌子上也有现成的披萨和啤酒,你要不要吃?”

 

Martin慢慢走到桌前,真的摸到了带着热气披萨盒。

“天啊……就算是跟圣诞老公公许愿也不会这么快吧?”Martin吃惊地说。

 

“我淋了一身的雨呢,Martin。”Garrett笑着凑过来,抓起Martin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感觉到了?冰冰凉凉的雨丝——披萨店今天的生意还是那么好,排队的人都排到屋外去啦!”

“哦?”Martin疑惑地摸着Garrett的脸颊,那种冰凉的触感……突然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氤氲的黑色的湿重的雾气包裹着,站在愁云盖顶的荒野里,四下空寂,就他一人在听着雨……雨天的意向从未如此明晰而准确地传达到他心底,仿若亲见。

 

他嗅了嗅Garrett的肩:“你身上……有一种冰冷潮湿的味道……很淡,像是雨水打在冰冷的墓碑上。”

Garrett给他的感觉并不似活人,Garrett身上从来就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哪怕是正常人应该带有的体味或者香水味甚至是头发的味道,初识Garrett的时候,他身上有过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自从和他认识以来,他所有的味道和特征就好像被雨水刷过的玻璃窗,并无半点痕迹可循。

 

Garrett摸着自己的胡渣子琢磨Martin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天三遍地问Martin到底相不相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已经问得自己都嫌烦了。所以他决定换个问法:“你觉得爱上我了吗,Martin?”

“我爱你做什么啊?难道我现在精神分裂、同性恋还不够,还要加上一条自恋成狂吗?”

 

“我觉得你挺喜欢我的,”Garrett委屈地说,“你看,咱们又相处了大半个月,你也没再赶我走、也没怎么排斥我了,况且我俩相处得还挺愉快融洽。”

“我并不觉得你真实存在啊——”Martin顺顺当当地坐在餐桌前打开披萨盒,“我要说的什么你都知道,我想什么心思你都懂得,我要干什么你都会帮我去做——就连我的胃口、我喜欢的诗歌音乐……我们都如此一致,我觉得你就是我自己吧?这世上哪有那么体贴那么合乎自己心意的一个人呢?”

 

 

十三

 

夜半惊醒时,他发觉自己尚且穿着薄薄的睡衣,身上还裹着床单,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吹得他彻骨生寒。

“我忘了关窗户啦?”Martin念叨着,伸出双手摸索着窗户的方向。

 

蓦地双手被人一把抓住。

他听到叽叽咕咕的声响,像是有人拼命捂着自己的肚子忍着的闷笑:“Martin,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哪儿呀,Garrett——我想我是不是追着一只兔子跑进了兔子洞,遇到了我的疯帽子先生?”Martin天真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不不不,Martin~我可不是在你的梦里呀!”Garrett笑着在他面前摆动着食指,即使明知Martin看不见,“准确地说,是我想把你带入我自己的梦里来。”

“你的梦里?又是在哪里呀?”Martin恍恍惚惚地问。

 

“过来,往前一步,”Garrett诱导着他,牵住Martin的手,把他一步一步地往前带,“准确地说,我们是在墨尔本大洋路上——在十二门徒海滩。刚刚我抱着你爬上了这么高的岩石呢!你睡得那么死,居然一点都没觉察到。”

Martin大吃一惊:“这大概是我做过最疯狂的梦了,Garrett——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到这么宽敞这么高的地儿……我不会来这儿,也没有人会带我上来……你是不是在吓我,Garrett?你是我心底最狂野最叛逆的梦的化身么?你会想到我所有不曾想过的一切?”

 

“这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Garrett笑着回答,“我只是觉得这块波涛汹涌的海岸边巨大的岩石……它朝着大海和天幕的情状和我梦里反反复复梦到的场景非常相似。过来,Martin,站在我面前,抬起头,望着天,哦不是,朝着左边一点儿……我在梦里经常梦见那个人,他和你长得很像很像……”

Martin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了脚下汹涌的浪涛气势磅礴地席卷着海岸的声响。他就那么站在那儿,也感觉得到那冰凉湿重的水雾拂面而来。

 

“Garrett……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的梦里有你,你的梦里还有梦——然而你的梦里……居然还有一个我?”

“想那么多会把你自己的脑子给绕晕了的。”Garrett轻轻揉了揉Martin那被风吹乱的金色秀发,“就当自己是做梦吧……Martin,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机会在这种漆黑幽静的夜里跑出来听海。”

 

说来真是好笑,半夜里他睡不着,梦境里海鸥的叫声从梦里一直叫到了梦外,他突发奇想,就地把Martin连人带床单一起包着往背上一捆,用循着海风的味道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墨尔本的黄金海岸来了。

走到了高速公路边上他才注意到路牌上写着“黄金海岸,十二门徒岩”。

他背着Martin,像个壁虎一样灵活地攀上了最大的砂岩,忽然感觉这片被幽幽暗夜笼罩的海域与自己的梦境有些重叠。

他拍了拍脑袋,像个画家摆弄自己的画架和模特儿一样,就地用被单把Martin裹了两下,拉扯成斗篷的形状,一不小心用力过大,Martin居然醒了。

 

“本来我想骗你说你在梦游的,”Garrett跟他解释,“但是你现在得的精神病好像太多了点儿,我还是不说梦游症算啦,免得你白天醒了又疑神疑鬼闹着要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Martin愣怔地站在那儿,毫无焦距的眸子出神地瞪着远空,那颗金色的小巧的头颅从洁白的被单下露出半张脸,远处灯塔扫过来的微光照得他的脸颊半明半昧。海洋上的气浪混着海风,鼓动着被单迎风翻飞,一个不留神,那一片白布就被吹跑了,像是洁白的鸽子欢快地飞入云霄。

Garrett眼疾手快,取出相机就给Martin拍下了这一张照片。

 

背景是黑暗无边的海水和茫茫的夜空,远处的灯塔打来一点微弱的光,天空中自由飞远的被单像是巨大的海鸥似的,金发碧眼的Martin眼神空茫地透过镜头凝望着他。

 

“咦?刚刚什么东西被吹跑啦?”Martin疑惑地说。

“那是你的被单——它太想飞了,所以它现在去和海鸥作伴去啦!”Garrett轻松地说,“明天早上起来你会发现的。然后你会对自己说,一定是Bill在顽皮的时候把你的被单拖走了、撕碎了,或者家里遭了贼,或者自己精分的时候又干了什么奇怪的事儿。就像不肯相信童话的大小孩,给自己成百上千个安心的解释。”

 

“或许明早我会这么跟自己解释的,但是……现在,我想谢谢你,Garrett,”尽管Martin觉得有点冷,而且他还光着脚踩着地下粗糙的沙石,“谢谢你,Garrett,这真是一个千奇百怪的梦啊……我从未想过去攀岩或者去冲浪,这对一个没有方向的盲人来说真的不合适。但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了,谢谢……怎么说?这么梦——这个梦有点疯狂,不过……对一个盲人来讲,可能再也没能有比这更精彩的黑夜了。”

“为何不试试更疯狂一点?”Garrett哈哈一笑,一把搂住了Martin,“跟我来玩蹦极怎么样?”

 

“不,Garrett,不要跳!”Martin大叫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在梦里我一旦从高处堕落,我就会马上醒来!我才不要醒呢!”

“不会不会~”Garrett恶劣地在他耳边低语,“跟我跳吧,让我倾听你那剧烈的心跳,让我听到你生命急速的奔流!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在生命到达极限之后惨然失色的表情,让我看看你坠入噩梦之中痛苦的表情!你折磨我太多次了……Martin,这太不公平,我要教训教训你。”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只是抽了一口凉气,就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地被人抱着往下直坠,潮湿的水汽灌入他的口鼻让他呼吸艰难,声音滞涩,越到后来心跳越快,简直快跳出胸腔、跳到没有心跳了似的……

轰然一声巨响,冰凉的海水灌入他的七窍,浸没了他的身躯。

……

醒来之后他发觉自己晕得厉害,动一动手指都浑身无力。有人在给他的额头敷冰袋,大气不敢出,Andy的脚步声在门外蹬蹬直响,听起来愤怒透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Garrett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一大早过来Martin就烧得不省人事?浑身上下跟个落汤鸡似的?你昨晚到底是把Martin怎么了?!你有虐待狂的潜质么——你见过有人类虐待牛排或者跟汉堡玩BDSM么?你这个吸血鬼中的败类兼变态!”

“我真的只是带他去玩跳水……”Garrett的苦笑声他头顶传来。

 

“玩跳水?!在自家浴缸里吗?!”

“不是的,我们去了黄金海岸……”

 

“天——大半夜的你们跑去黄金海岸?你们两个都梦游么?”

“吸血鬼……和瞎子……我俩不正是过夜生活的人么?你这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那你们怎么都湿透了的跑回来?”Andy不依不饶。

“我那是——我那是……”

 

“Andy……”他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喉咙疼得跟火烧似的,“别吵啦,我那是算是失足落水……咳咳,也许是精分的时候神智不清楚掉浴缸里了,别追究这些行吗?我脑子坏掉了,现在头又好痛,你们吵得我睡不着觉。”

Garrett用他那毛扎扎的嘴唇蹭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声说:“谢谢你,Martin。”

 

十四

 

“这一本不算是书,它是对人格的污蔑、诽谤、中伤。就“书”的一般意义来讲,这不是一本书。不,这是无休止的亵读。是啐在艺术脸上的一口唾沫。是向上帝、人类、命运、时间、爱情、美等一切事物的裤裆里喘上的一脚。我将为你歌唱,纵使走调我也要唱。我要在你哀号时歌唱,我要在你肮脏的尸体上跳舞……若要歌唱你必须先张开嘴,你必须有一对肺叶和一点儿乐理知识。有没有手风琴或吉他均无所谓,要紧的是有想要歌唱的愿望。那么,这儿便是一首歌,我正在歌唱。”

 

Martin忽然脸色大变:“你在念什么?!”

“Andy送来的新书啊~”Garrett翻着手里的《北回归线》,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说,“盲文的书都不大好找……Andy也不会买,反正我帮你念就是了……我念的可是比广播里的好听……?!Martin?干嘛打我?”

 

“收起来,我不想听这个!”Martin厉声说。

“可是这本书很爽……”Garrett摊着手解释,“我喜欢这亨利米勒,读他的作品我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很畅快。”

 

“我不喜欢!”Martin拉长了脸,“停下,停下,住口——Garrett,我不喜欢他,这是我最讨厌的作家之一,他粗俗,自大,污秽,物化女性,还贬低劳伦斯!”

“……”Garrett赌气地撅着嘴,不理Martin了。

 

十分钟过后。

“Garrett?”Martin试探地叫道。

“哼~”

“你在干什么?”

“看书——看《北回归线》——我要保持沉默不读出声,免得我这人的低级趣味打扰到了你。”

 

“……”Martin脸上一片空白,默默地躺回床头的靠垫上。

他确实听到了身边书页沙沙的翻动声。

 

“你有多喜欢亨利米勒?”他冷不丁问道。

“我可以看他的书看得废寝忘食。”Garrett得意地说,“我喜欢他的文字里的那股粗野狂放的意味,有时候我觉得那样荒诞不羁的生活才叫生命呢!”

 

Martin愈发诧异了——这样看来,Garrett的喜好与自己实在是相去甚远。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亨利米勒那样不尊重女性的人的,他自己细腻敏感,喜爱那些优雅精美的文字和自然淳朴的感情,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但是打死他都不会喜欢亨利米勒。就算是做梦时候他的潜意识全都跑出来造反,就算他精分了——他也绝不会喜欢亨利米勒!何况他现在还挺清醒么……

“读下去,”Martin平静地说,“试着把北回归线第一章读给我听。”

Garrett照做了。

 

Martin强迫自己听了充满了【哔哔】与【XO】的疯子般的行文整整一章之后,终于忍耐不住地抽起枕头狂砸Garrett一顿:“如果你是我的精分人格的话……喜欢亨利米勒的我未免也太自虐了!太自虐了!简直是虐待狂!我完全接受不来!”

Garrett惊恐万状,手足无措,躺床上被Martin折腾了一阵子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Martin……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你的分裂人格么?”

 

Martin捋了捋被汗湿的几缕刘海,气咻咻地跪坐在床头:“你……你让我好好想想……”

——不,他现在几乎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Garrett并不是自己精分的产物了。

从那次从大洋路的十二门徒岩回来高烧一场,他在病中整整三天什么事都不做就在床上躺着养病,茶饭不进,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

假设他真的有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分裂,那么自己一定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失忆症或者意识脱离,但是他今天掐着表记了时间和日记,每天除了睡觉之外的十八个小时他都非常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以及Garrett出现的时间里对方都干了些什么,他做了哪些菜,他什么时候遛了狗,他念了哪些书,他帮自己把屋角被老鼠打了洞的地方补了起来,Martin后来去摸的时候摸到了那填补过后凸凹不平的小包,以及他买回来的一串玻璃风铃,是蓝白的贝壳形状,还晃晃悠悠地挂在客厅里,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而自己卧病在床的这段时期是绝对不可能爬起来去买风铃或者遛狗的。

他也肯定这些不是Andy干的,Andy不在,Andy白天夜里都要加班干活儿,偶尔会来看他,但绝不会整日照顾他,这么多的事情,都不是Andy一个人做得来的。

 

还有十二门徒岩——自己就算是想自杀也没本事爬到十二门徒岩去的。然而那张照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那张床单被海风从他指缝间吹走的夜景照是怎么回事啊?!

 

哦,还有亨利米勒——自从他怒吼了自己特讨厌北回归线之后,Garrett到现在为止都被吓得一声都不吱了。

照理说如果自己精神分裂了,应该会伴有一定程度的多疑多虑症状,但是迄今为止他都过得挺舒心的。没有听到任何对自己不好的言辞,呃,亨利米勒除外,是他自己要求Garrett念的。

如果说自己精分了,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一些幻觉、幻听,但为什么Garrett却是随叫随停可以被他控制的呢?

 

“Garrett——”他认真道,“打开灯,把Bill抱到床上来。”

Garrett扁扁嘴,伸伸胳膊伸伸腿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把Bill抱了过来。

 

“好,把它弄回去。”Martin吩咐。

 

接下来他要随机做一些事情。

“Garrett——把Bill抱过来,再把梳子给我,找一根色彩鲜艳的带子——别问为什么,我要给Bill理发,在它耳朵上打两个蝴蝶结。”

“你干嘛啊~~~!”Garrett以为Martin高烧未退。

 

“顺便把我的照相机拿过来,好,我给它打了蝴蝶结了,现在我要给它拍一张照片。”

他拍了照片之后,又对Garrett说:“拿着我的马克笔,在Bill身上披上马甲然后在马甲上面涂鸦作画,不画画就写字也行!随便写什么,写你想写的就行。”

 

Garrett虽然惊讶得很,但还是照做了。

“在Bill肚子的位置写上你的名字。”

Garrett照做了。

 

他又拍了一张照片。

“好,别告诉我你画了什么内容,明天我去向别人求证试试。”

 

第二天他把Bill的照片交给餐饮店的女服务生,宠物医院的医生,以及路人,人家都告诉他说狗狗肚子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着斗大的两句话:

“Martin——我为你已经绝食六十天,饿得快要死了!”

“我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你再不清醒清醒我发誓要把你家的大肥狗吃掉!

 

对你垂涎已久的Garrett”


(TBC)


【一——四】

【五——七】

【八——十】

【十一——十四】

【十五、十六】


(这次的配图没调好色,就干脆P了两个版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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