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七

 

埃斯泰尔抓起石块扔到前方的成群的乌鸦里，那些乌鸦喳喳乱叫着飞了起来。

“伊尔碧绿丝啊……”精灵喃喃地念道——那些分食死尸的乌鸦爪子上还沾着死人的血，有的嘴巴里还叼着腐肉。

 

他们把整个村庄都翻了一遍，半个活人都没有。正午的太阳依然照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蒸腾的热浪带着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走吧，埃斯泰尔，这儿没必要停留了。”他不忍心去看游侠那失望而憔悴的双眼，那双眼睛此刻正焦灼地四下张看，期待着抓住一点生命的动静。

 

埃斯泰尔不小心踢到路边一个死牛的骷髅头，从骷髅的眼里飞出一大群马蜂，嗡嗡作响着像一片土黄色的云往他身上飞来。

“埃斯泰尔！”精灵叫了一声，好在他的反应比他的声音更快一点儿——他两步冲过去抓住了游侠，一把将他扯入怀中用精灵斗篷严严实实地罩住旋即飞身上马，赶紧地撤离了。

 

疫区的东西看起来都格外杀气腾腾，乌鸦，马蜂，莱格拉斯并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都能致命，但是瑟兰迪尔和埃尔隆德既然都在书信里千叮万嘱了，还是小心为妙。

 

“那些蜜蜂跑不了多远，我们没必要跑那么快。”埃斯泰尔在他怀里好不容易探出头来透气。

“那可不是嗡嗡唱着歌采着蜜的小蜜蜂，那是可以杀人的马蜂，”莱格拉斯稍微缓下了速度，一手放开了怀里的埃斯泰尔：“好吧，下来，到你自己的马背上去。”他刚刚跑的时候还不忘顺带牵着埃斯泰尔的马。

“骑术惊人啊，莱格拉斯——难为你反应那么快。”埃斯泰尔夸起精灵就像是叙家常一样自然。

“在大密林里我见过比这凶险百倍的东西。不过那都比不过你——你们人类属于我见过最最脆弱的智慧生物了。”

 

“哦？”埃斯泰尔扬扬眉毛，“因为我们人细皮嫩肉不能打不能跑还怕蜜蜂蛰么？所以才招致您这般看低我们？”

“因为你们很容易生病，这也不能碰，那个要小心，而且很容易死亡，寿命也短。”莱格拉斯笑了笑，他又想到了他父亲的那封长长的信，“相对我们精灵来说，简直跟个脆玻璃似的。不小心碰了就碎了，不碰它放在太阳底下也能被风化了，炸裂了。哦，对，你说对了一点——还有你们战斗力严重不足。”

 

 “傲慢的精灵啊~”埃斯泰尔叹气说，“前不久我们人族的屠龙者巴德好歹也杀了一只史矛革呢。”

“巴德当然是英雄，但你区区一个游侠、一个向导，也能和他比么？”莱格拉斯鄙夷地瞟了埃斯泰尔一样，“要比也必须是索龙吉尔那种传奇性的人物呀。”

 

埃斯泰尔惭愧地笑笑：“我虽不能和索龙吉尔那种传奇性的英雄相提并论，但至少还不到脆玻璃那种地步吧？”

 

——那倒不至于。

作为一个合格的向导，埃斯泰尔的实用性当然远胜于一个脆玻璃杯。他能带路，能讲解，善交际，能和你聊得天南海北，而且谈吐温文有礼，为人也很正直真诚，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身手也还算迅捷，尤其是他追捕咕噜和殴打市长那次他反应都挺机灵果断的。

 

哦，还有游侠自带的探路、捕猎、追踪、烹饪等等技能——这点挺好。

 

夜晚下起了大雨，他们那时候还走在森林之中，雨水从密密层层的树叶里浇下来，淋了他们满头满身，莱格拉斯自己有精灵斗篷倒无所谓，埃斯泰尔可就不行了，他整个人都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很快埃斯泰尔给他们找到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山洞避雨。埃斯泰尔点起篝火，撕碎了干面包扔到炊壶里煮——由于材质和时间关系，面包硬得简直不能吃了。

 

为了打发这雨水连绵的长夜，埃斯泰尔一面煮着干面包一面给莱戈拉斯随便讲讲诺多族的君王芬国昐单挑魔苟斯的故事，他讲到芬国昐在如何穷途末路之际依然器宇轩昂地对黑暗魔君发出的最后的挑战，讲到那位精灵族的英雄如何一人对抗那个庞然魔物，怎样七次惊险地躲过魔苟斯的巨锤攻击，同时七次狠狠伤及魔苟斯，直到精疲力竭战死之前，还刺穿了魔苟斯的左脚，令魔苟斯从此只能跛足而行。

 

“这玩意我打小就听过啊~写在我们的教材上的，学生们在老师的教鞭下监督着读书的时候，十篇歌功颂德的文章里有八篇会引用芬国昐，”莱戈拉斯饮着刚刚泡好的茶一边说，“不过讲故事的人可没有哪个像你这么眉飞色舞——瞧把你激动的~”

“哦，我忽略了……你打小就是听着精灵传说长大的。大概是听腻了吧？”

 

“啊~芬国昐的故事已经不怎么新鲜了。每次我被逼着去读史书上那些枯燥古老的文字，但我读后并无太大感情波动可言，怎么说呢？我喜欢听精灵的歌唱，宴会上热闹的喧哗，哪怕是吉普赛人的故事，但就不怎么爱看那些古板的文字——那个实在是……太庄重太严谨了。”莱戈拉斯想了想，“大概还是打打杀杀唱歌跳舞更适合我。”

 

埃斯泰尔不禁莞尔：“莱戈拉斯，精灵的历史确实很辉煌壮阔，也不乏可歌可泣的悲情英雄，而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有血有泪的历史，远比索龙吉尔的故事精彩百万倍。或许你在被逼着念书的时候并不能体会那种古老的人物在历史的长河中某时某刻的喟然感慨，或许那种由小到大老生常谈的段子或者严谨枯燥的史料并不像说书人那样肆意夸张、绘声绘色……但是你可以试着去用心体会……因为，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踏上和你祖先一样的道路，在面临人生重大抉择的时候你也会感受到与芬国昐一般的热血与豪情……”

埃斯泰尔说到精灵英雄们的时候样子很奇特，仿佛不是在与他讨论故事，而是在念诗——感情充沛且抑扬顿挫，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悦耳的韵律。他的眼睛在火光下变得又深邃又悠远，时不时因为情绪的激荡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每当埃斯泰尔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在这昏暗的山洞里映着火光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琥珀。他的声音就好像是海浪，由天边向海平面这边扑来，带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涛，感情席卷天地。

 

“你怎么这么喜欢芬国昐？”莱戈拉斯好奇地问。埃斯泰尔作为一个人类却对精灵的历史与英雄事迹了若指掌，并且比他这个正宗的精灵还要狂热地崇拜着那些上古的精灵英雄。对我们的精灵王子来说，这个人实在是不可思议。

“啊，是啊……我喜欢这种骄傲不屈的英雄，哪怕是穷途末路也能爆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当然我还喜欢露西恩和贝伦——他们敢爱敢恨，无所畏惧。为了爱情敢他们能从魔苟斯头上取下精灵宝钻，他们的爱情真是惊天动地！当然还有梅斯罗斯……”埃斯泰尔依然沉浸在精灵故事里，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

莱戈拉斯感觉到更加的不可思议：“埃斯泰尔，你懂的东西还真多！之前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对我们精灵族的历史还挺有钻研。现在看来，说不定你比我还熟悉诺多精灵的历史呢！”

 

埃斯泰尔自觉失言，不得不掩饰性地微笑：“也只是听来的传说而已，听过了就记下了。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对魔法巫师和精灵矮人这些神奇的故事非常好奇所致。”

“你从小就如此好学？等等，你讲的故事好像不太一样？”莱戈拉斯凑近了埃斯泰尔，借着火光观察着对方那张黝黑俊朗的脸，他想看看这张脸上谦逊的神气中是否还遗留着方才讲话时澎湃的激情，“你刚才讲到的芬国昐与黑暗魔君的争斗，和我知道的所有版本都截然不同！你所描述的那位君主在决战前夕内心的汹涌澎湃的豪情，那位诺多的精灵君主生死关头的沉思与抉择——我从未在书里或者老师的嘴里听说过！你所讲的决斗时候誓死相拼的意志以及芬国昐的七次进攻……一次比一次更加紧张刺激更加让人血脉贲张——这很多细节我的书上并没有。为什么你讲得就那么让人觉得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埃斯泰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哦，那一定是我在酒馆里听来的——改良版本。”

“哪个二三流的酒馆子里不讲骑士传说不讲风流韵事鬼怪奇谈，反而给你讲上古时期的正统英雄故事呢？”莱戈拉斯总算看出来点什么了，“埃斯泰尔，你在隐瞒我什么吗？”

 

埃斯泰尔拨了下脚边的篝火：“我觉得今夜的晚餐似乎太寒碜了点，外面雨势小了，正好让我出去打打牙祭。”

莱戈拉斯带着一种全新的惊奇的心情看着埃斯泰尔的背影消失在洞外的雨幕里。

 

洞里的篝火还在燃烧，气氛还比较温暖舒适，他一面看着火焰在噼啪作响的柴堆上跳跃，一面思索着这个奇异的队友——如果对方只是收集过一些精灵的传说的话，那充其量只说明埃斯泰尔是个精灵的狂热爱好者。但是埃斯泰尔的言谈中多出来的许多……许多内容，那些莱戈拉斯肯定就算是他翻遍了精灵族的正规教科书和各种野史也是找不出的——那些应该是埃斯泰尔自己的……他自己的关于那些英雄那些故事的感慨与幽思……

 

从表面上看，埃斯泰尔的行为举止确实是处处透着一股地道的豪爽不羁的豪侠气度。但奇异的是，哪怕是埃斯泰尔的外表再怎么落魄不羁，这个向导总能保持着一种沉默内敛的尊严与不露声色的优雅。任何危急都改不了他那沉稳有力的悦耳嗓音，任何诱惑挑逗都无法动摇那种克制矜持的骑士风度。更别说他不经意间温柔而悲天悯人的眼神，以及险险暴露出来的不错的学识与教养……总之这些迹象都毫无疑问地表明了对方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游侠。

莱戈拉斯尽自己最大的想象力猜测，只能推断埃斯泰尔应该是出身落魄的贵族之家——当然，他有一枚古老而且华丽的戒指呢！他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很可能这人还有个非常智慧而温柔的母亲。但是父亲早逝，导致他们失去庇佑，又因为一些世事变迁就沦落成了游侠。或许这点往事极其悲惨甚至是不堪回首，所以之前莱戈拉斯抢了他戒指的时候他才三缄其口拒绝透露这枚戒指的故事。

 

“他喜欢芬国昐？是否是因为他也曾经面对或者未来会面对与芬国昐一样的困境与抉择？”莱戈拉斯想了好一会儿，“‘以弱对强，宁死不屈的芬国昐……诺多族最伟大的君王之一’好呀，埃斯泰尔——这是你对我今天说‘人类脆得和玻璃杯一样’的反击么？人类在精灵面前的差距，和芬国昐在魔苟斯面前的差距，其实是一样的——这就是你想跟我表达的意思吗？”

——其实我们的精灵小王子多心了，埃斯泰尔他真的就是纯粹崇拜芬国昐而已。

 

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闯入山洞。

“这么快就找到了食物？”莱戈拉斯皱眉，“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晃荡半个小时。”

 

来人抬起了那张布满惊恐的年轻稚嫩的脸：“救……救命！”

——不是埃斯泰尔。

这是一个棕色短发的，面黄肌瘦的人类，看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瘦长的身上一条土黄长袍草草地用一条麻绳勒着。

这个倒霉蛋脖子后被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皮肉翻卷着还在冒着血。连带着身上的袍子也被染得血迹斑斑。也正是因为这些血迹，吸引了他背后的一堆……食人妖和半兽人……

 

那年轻人是在森林里乱撞逃命的时候看到火光就冲过来了。这会儿他一抬头看见火堆边正坐着一个金发绿衣的精灵，顿时就大喜过望，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直扑过来：“救命！救命……”

他抱住了莱戈拉斯的腿——精灵的战斗力可是世人皆知，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起来！”向来就没有与人亲近的习惯的精灵条件反射地喝道。

不过对方显然把他当救命稻草捞住了，死都不肯放手：“慈悲的，善良的精灵啊……您不能让我死在那些畜生的口里啊！”

 

“你把我腿抱着叫我怎么施展拳脚怎么救你呢？难道让我站桩打吗？”莱戈拉斯指责道。

 

追着猎物赶来的几个食人妖一看到看到莱戈拉斯就已经怯了：“这里有个精灵！”

“什么？不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吗？”有个粗鲁的声音在大喊。

“他有尖耳朵！身上还带着武器！”

“金发！是个金发的！这一定是洛丝萝林的精灵！战斗力爆表！”

 几只食人妖乱哄哄地在山洞口挤作一团，出于对精灵远近闻名的战斗力的畏惧而不敢前行。

食人妖后面还跟着十几只身躯庞大的半兽人，浑身青黑，都长着一身疙疙瘩瘩的肉，面目狰狞可怖。和他们比起来前面那些肥头大耳的食人妖简直就像是干净的土豆，看起来都可爱多了。

 

莱戈拉斯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阿佐格父子和眼前这些半兽人杂兵，感觉自己胜算还是有个七八成的——只要自己能够自由活动的话。问题是那个逃命的年轻人这时候都已经被那大队的怪兽吓得胆都破了，所以这会儿他把精灵抱得更紧了。

 

被食人妖堵在洞外的半兽人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如何，他们只嗅到那个带血的人的新鲜肉味，他们这会儿饥肠辘辘，眼睛都冒着疯狂的绿光，他们只想吃大块的人肉，于是他们呐喊着往洞里面挤。而前面犹豫不决的堵在洞口的食人妖就被他们暴力地踹了进来。

最前排的几只食人妖就像是从炮弹口炸出来似的，在半空中划出几道抛物线，砰砰砰地脸朝下着地，落在莱戈拉斯脚边。那个逃命的人吓得脸都青了，缩到莱戈拉斯脚下不停哆嗦。

莱戈拉斯闪电一般抽弓搭箭，一箭穿了打头的两只半兽人的脑袋——坐着不动就不动呗，反正有敏锐的眼力耳力的神箭手动和不动都一样。

再开弓，他眯起眼睛——洞里空间狭小，这些半兽人又都是蜂拥而至的，他想把战线控制在洞口到自己面前的这段距离。所以他下一箭是射向那个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贴着墙偷偷爬进来的半兽人，那家伙惨叫了一下——他被射中了心脏。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太大悬念了，哪个半兽人冲前头他就一箭将之解决。那些被射中的家伙都惨叫着抱着脑袋或者捂着胸口倒地，鲜血长流满地乱滚。莱戈拉斯则是气定神闲地瞟一眼或者瞟都懒得瞟，继续坐在火堆边射箭，脚下还拴着一个浑身哆嗦的怕死鬼。

 

哦，不好。

 

背后的箭馕里一只箭也没了。

 

而他的备用的弓箭在休息时分是放在山洞内侧的——距离这里还有个七八步远。

“喂，你，”他不得不低头瞪着死死抱着他的那个人，“别像个秤砣似的吊着我，松手，让我把我的箭拿来。”他用目光朝不远处的箭馕示意。

那家伙已经被凶猛扑来的兽人吓傻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莱戈拉斯的脚依然被紧紧箍住，而他又不能下脚踢开一个伤员，于是他不得不抽出随身的短刃：“那好吧，碍事的胆小鬼——好好趴着，待会别给我尖叫惹麻烦。”

那些食人妖和半兽人看见他没了箭，这会儿都高兴疯了！精灵武器没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连躺在地上打滚装死的食人妖都觉得复仇时机已到，于是全体怒吼着朝莱戈拉斯奔了过来！

当先扑过来的一只食人妖被莱戈拉斯眼疾手快地割断了喉管和动脉，随即莱戈拉斯用他的尸体挡住了后面那只食人妖接踵而至的凶残的大棒——那家伙的武器狠狠砸到他同伴的脊梁骨上，顿时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举着食人妖尸体作盾牌的精灵王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脸。

那只食人妖见他同伴被杀，狂怒着挥动着大棒子发出呼呼的风声。莱戈拉斯不得不拖着脚下的那个累赘下身不动地左躲右闪。

食人妖身躯庞大，块头几乎是莱戈拉斯的一倍半，只是他动作狼犺些，这就给我们的精灵王子提供了可乘之机。他一低头再次闪过头顶上呼呼挥动的木棒，就直扑那个食人妖的心窝戳了一刀子。

这一刀很快很稳，一击毙命，但是，我们的精灵王子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腿还被某个猪队友死死抱着。

这迅猛的一刀之后，本应该接一个行云流水的飞踹然后莱戈拉斯就可以借力跳开换个地方作战。但此刻他却被锁住了双腿，腿还没拔起就被身后那人死死抱住了，这导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顺着短刃的攻势往面前的食人妖的怀里倒下去，头顶上还有四五只狂怒的半兽人前仆后继地挥舞着武器往他这儿砸过来。

无处可躲，退无可退，最糟糕的是抽身不得，只能眼看着那些锤子斧头往他身上招呼过来——这下大密林的精灵王子不死也得残了。

 

“铮”的一声！火花四溅。

一柄剑稳稳架住了半兽人们重若千钧的武器！

刚刚与曼多斯神殿擦肩而过的精灵王子抬起头，正好看见埃斯泰尔闪闪发亮的灰蓝眼睛：“抱歉我来迟了些，这大雨夜要找着路可真不容易。”

 埃斯泰尔猛地回剑，把兽人们的武器往旁边一带——斧头和锤子都被引得砸到了莱戈拉斯身边的地皮上。埃斯泰尔趁着这些半兽人还未来得及再度举起武器时就果断砍了他们的脑袋，然后迅速转身跑去压制余下来的半兽人和食人妖。

 

与莱戈拉斯一样，埃斯泰尔的力道和体型都在与这些怪物们的对战中不占优势，但是他会很巧妙地利用自己的速度和身形不停移动来躲开食人妖和半兽人的狂暴攻击。战斗中的埃斯泰尔步履沉稳潇洒，挥剑也颇有技巧且力道精准，不过相对于一般精灵们的那种轻盈跳脱的战法，埃斯泰尔的打法可能更加豪放走位更加沉着冷静，他不错眼地应对着十几款重型武器，出剑依然迅速而且优雅，靠着巧妙的周旋和闪躲，他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的同时还给了敌人致命的重创。

勉强爬起来的莱戈拉斯动动腿，发现脚下某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类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于是他只好顺手拔起身边一只半兽人尸体上的箭——是他刚刚射出去的——搭上弓：“如果不是有个受伤的饭桶绑着我，这会儿我才不会受你救助，埃斯泰尔。不过还是感谢你。”他一箭射死了埃斯泰尔身后一个挥舞着铁球的半兽人，指望着能够给埃斯泰尔分担一点战力。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埃斯泰尔方才在打斗的时候已经靠着巧妙的走位把这群怪物集中起来往洞口引了，准备在那儿把他们一举干掉。不料莱戈拉斯这一箭过来就把他们又刺激到了，团团围着埃斯泰尔的食人妖和半兽人们顿时大叫起来，又朝莱戈拉斯猛扑过去。

刚刚拉好的战线又被莱戈拉斯破坏了——埃斯泰尔都来不及叹气，失控了的半兽人和食人妖这会儿都是乱的，拿不准是先揍这个拿剑的游侠还是那个握着空空一张弓的精灵，他们咆哮着拿着武器跑来跑去，挥舞着棒子锤子和斧头企图用他们的愤怒来震慑我们的主角们。不过他们那嗜杀残忍的天赋很快让他们达成了一致——打那个没有攻击力而且身体不好动弹的家伙怎么着也比打一个有武器的对手要简单。

 

埃斯泰尔注意到这伙半兽人当中有一个比较扎眼的人物，脸上画着诡异的花纹，嗓门和块头也比较大，他拿着的武器是一把闪闪发亮的斧头，远比同伴们那些破铜烂铁要高级得多。这家伙看到莱戈拉斯手里又没了箭，这会儿正高举斧子照着精灵的头猛然劈下——

埃斯泰尔情急之下解开披风往前抛了过去，正好罩住了冲在最前面准备杀莱戈拉斯的几个半兽人的头脸，趁他们视线受到干扰的时间里他赶紧地奔过去抓住莱戈拉斯和那个伤员，将他俩迅速拖出了战圈。

 

“惊险啊~！”莱戈拉斯感叹说，埃斯泰尔刚刚好把他拖到了离他的备用箭囊不远的地方，伸手就能够到。

埃斯泰尔点点头：“掩护我——莱戈拉斯。记得芬国昐怎么打魔苟斯的吗？”

“那当然的——不过我们眼下这乱七八糟的状况和芬国昐有什么关系？”

 

埃斯泰尔用于障眼法的披风已经被那些半兽人扯成了碎片，这会儿那个头儿带头冲了过来。

埃斯泰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却是矮身躲过了划向他脖颈的斧子，一低头用匕首扎穿了半兽人头领的脚背。

半兽人的头目发出几乎可以震碎了整个山洞的怒吼！他整个脚都被钉死在地上，伤得太重，这使得他直接就跪了下来。

旁边几个半兽人大叫着来追打埃斯泰尔，对方就地一滚就轻松躲开了他们的攻击，并且绕着他们跑，他们刚刚转身准备追击的时候就被莱戈拉斯的箭射穿了脑袋。

埃斯泰尔正好绕到了半兽人头目背后，一剑将之斩首。

 

洞里残余的半兽人和食人妖看见他们的头目被杀，都吓得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往洞口奔逃。

莱戈拉斯拉开弓，却被埃斯泰尔温暖的双手按住了：“别管那些逃兵了，你怎么样，莱戈拉斯？”那双灰蓝的眼睛此刻正焦急地凝视着他的脸。

“我？我没事。”莱戈拉斯笑笑说，“如果你是指我战斗中无法移动双脚的话——那并不是因为我的腿脚受伤，而是这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求助后就一直抱着我的脚不肯放。你呢，你刚刚跟几十只半兽人打，有没有事？”

 

“没有，几十只半兽人而已，我一点事都没有。”埃斯泰尔收剑回鞘，“我还打了两只松鸡回来，采摘了一点野山菌。”

因为刚才激烈的打斗，这会儿他出了一身汗，脸上热得染上了一层红晕，头发更乱了。不过在现在的莱戈拉斯眼中他简直是俊朗帅气至极！一点儿也不狼狈邋遢，反而有种潇洒的凌乱美~

莱戈拉斯想想方才的事，感觉也是凶险——真是奇怪刚刚打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反而会有点后怕。如果埃斯泰尔没有及时赶来，他说不定已经被半兽人打到骨折内脏出血或者成了他们的晚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你可没告诉我说你有这么好的身手，埃斯泰尔，我得收回今天的话，你可不是什么脆玻璃，你应该是能够和索龙吉尔、屠龙者巴德一样的传奇人物——”

“别提索龙吉尔了，天呐……我一回来看到那洞里简直跟野兽窝一样乱哄哄的简直吓得都魂飞魄散了！”埃斯泰尔抹了把汗，“谢天谢地你没事……”

 

“我以后一定要把我的弓箭随身携带，睡觉也要枕着我的兵器睡。”莱戈拉斯笑嘻嘻地保证。

“我以后再出外巡逻打猎不会离开你半个小时了，哪怕是饿着肚子挨一晚。”埃斯泰尔瞪大了眼睛，大约是在指责莱戈拉斯总是让他放心不下。

 

“埃斯泰尔你这一身本事打哪儿学的？天呐，我这一路上走来似乎还没见过比你更勇猛的人，或许屠龙者巴德可以跟你比比吧，不过我也说不准……毕竟巴德现在年纪比较大了……”莱戈拉斯又发觉了埃斯泰尔的一项闪光点了。

“后天练的，野路子，打多了就生出经验来了。我说莱戈拉斯，你干嘛一定要站在那儿跟个木桩子似的射箭呢？这样太危险了。为何不直接敲晕了绑着你腿的这家伙再开打呢？”埃斯泰尔对于莱戈拉斯的赞誉显得漫不经心，反而更关心莱戈拉斯的战略问题。

 

“哦？！我当时完全没想到这招嘛！哈哈哈~”

“哈，你可真是——如果不是知道精灵不爱说谎吹牛、又如此熟悉你的个性的话，我一定会以为你方才那样的打法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对敌方的蔑视！”

他们说开了，这会儿又握着对方的手开始爽朗大笑。

 

“二位、二位……你们……你们稍停一下好吗？我、我受伤了——背上被一个怪物抓了个大口子，痛得要命，留着血，受了惊吓，搞不好会失血过多致死！劳驾你们二位谁来给我包扎一下？”面黄肌瘦的男人终于出声打断了他俩之间热烈的慰问与表白——真正的伤员在地上躺着呢！你俩好歹也是关心一下嘛！

埃斯泰尔再才注意到地上的伤者——方才他劫后余生实在是太高兴了，而那个男子又一直都是软趴趴地匍匐在地上陷入一种介于瘫痪与休克之间的硬直状态，所以他一时把人家给忽略了。

 

医者的本能马上恢复过来，埃斯泰尔很快就着手给那男人洗净伤口，上药包扎。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用轻柔的言语安慰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小伙子？”

“E……伊戈，我从……马尔芒城那边逃难，那儿被瘟疫侵袭了，我……上哪儿都不行。我没有通行证，又怕被人关到隔离区，所以就铤而走险想穿越森林去伊蒙斯。”瘦弱的男子喃喃说。

埃斯泰尔给他包扎好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包扎好了，晚上如果背上有灼热或者瘙痒的感觉不要去碰它。还有——你背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伊戈？那些细小的抓痕和齿痕看起来并不是兽人所伤啊。”

 

“我……天啊……”伊戈那瘦削的脸变得苍白异常，“我在傍晚时经过河道那里……我看到一只怪物，长得像是十来岁的小孩子那么丁点大，但是皮肤光溜溜得像个青蛙似的。我看见它、我看见它——”

伊戈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埃斯泰尔及时地给他灌了一点酒，握住他的手让他继续往下说。

“我看见它在吃半兽人的肉！”伊戈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真的，借着闪电的光亮，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么丁点大的瘦弱的家伙，趴在一只半兽人的背上生啃！我、我当时吓坏了，一脚滑倒在地。它看见了我……然后它凶残地向我扑过来！它还想吃我！它一定是觉得我的肉比半兽人好吃多了……我被他咬住了后脖子，它在吸我的血……我大叫着在河岸上打滚、挣扎，想把它甩开。河道上那些尖利的石子儿帮了我不少，我好像是把它伤到了，它吃痛地放开了我跳入河中。然后，似乎是我的血的气味引来了半兽人，他们也想来吃我——”

“哦，可怜的……”埃斯泰尔摸着伊戈的头发，轻声说，“这种经历太可怕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家伙沙哑的嗓子，那恐怖的眼睛！还有那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噜咕噜的声响！”可怜的伊戈颤抖着大喊。

“咕噜？”莱戈拉斯竖起了耳朵，“你说……那个在河边吃半兽人的小怪物——是咕噜？”

 

伊戈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个谁，我只知道他长得不像人类，也不像半兽人……”

“喉咙里总是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埃斯泰尔轻声问。

“是的。”

 

埃斯泰尔与莱戈拉斯面面相觑。

“好吧，虽然又差了那么一两步的距离。”莱戈拉斯沮丧地说。

“总归是赶上他了。”埃斯泰尔补充道。

 

埃斯泰尔把打来的两只松鸡和一堆野山菌扔给伊戈，让他来洗剥松鸡处理野山菌，自己则是和莱戈拉斯动手把那些半兽人臭烘烘的尸体推到山洞外面去，这样他们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忙完了之后埃斯泰尔再转回来，刚好赶上给他们烤松鸡煮一点野山菌汤。

 

现在他们在一个荒山野地，饱受寒风暴雨的侵袭，缺衣少食忍饥挨饿，还带着个累赘，各自都身心疲惫，不过莱戈拉斯真的觉得没有比今夜更温暖的篝火和更美味的食物了。劫后余生的他有着一颗轻盈而愉悦地跳动着的心脏，还有比往日伶俐活泼得多了的口齿。他不停地和埃斯泰尔说这说那，从精灵的古老英雄故事到双圣树的传说，从蒂努薇尔一直到凯兰崔尔，从芬国昐一直谈到埃西铎……

他们在这样的篝火边接膝交言，谈得浑然忘我。他发现埃斯泰尔的涉猎确实比他想象中更广，无论他谈论什么，他往往只是提了个头埃斯泰尔就能自动给他接下去。

为什么同样的故事，写在书上的教材他看着就那么地索然无味，但是从埃斯泰尔口里娓娓道来的时候就如此动听精彩呢？一样的故事，只是讲述的人不一样而已，埃斯泰尔所眼见的故事并不是故事本身，埃斯泰尔的思索和考量给故事丰富了许多的细节与延伸，他会告诉他自己对那些传说历史和人物的一套点评见解——这些都是非常有趣的。

“我渐渐发觉我喜欢听你讲话了，埃斯泰尔。”莱戈拉斯抱着膝盖笑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埃斯泰尔看，“哎，如果我们在一出生的时候就在一起，你陪着我……我一直一直听你这么传授知识的话，说不定现在我也是个饱学之士了。咳，有大智慧——像埃尔隆德那样子，嗯，兴许比不得人家，有他十分之一二吧。”

埃斯泰尔脸似乎红了一下：“别指望我当你的家庭教师，莱戈拉斯。你比我大两千多岁呢！”

旁观他们滔滔不绝讲了几个小时的伊戈本来昏昏欲睡的，听到这一句顿时就被吓醒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此促膝而谈的两个人居然有着这么恐怖的年龄差。

 

“可是我感觉你知道的东西比我两千年里知道的都要多。”

“大概是……我在外闯荡几年，但是你一直在密林里宅着吧。见识到不同种类的人和事，就自然产生很多想法了。”

 

没错——除了喜欢那悦耳沉稳的嗓音之外，莱戈拉斯还喜欢听埃斯泰尔说话，喜欢听到那种种源自心灵的声音，这种声音背后透露着许多热烈而纯真的情感，凝结着这人短短数十载光阴的智慧与思索——这是他所没有的。

精灵们因为有长长久久的寿命，所以他们大多对命运都非常从容而淡定，感情平和，不像寿命短暂的人类那样拥有执着热切的激情，也不怎么习惯于去深入思索什么人生——而这些，恰恰是人类对精灵而言的迷人之处——这是来自于灵魂与精神的力量，一种短暂而热烈的美好，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

是的，灵魂——这个词莱戈拉斯之前并不能准确地形容出来，他只觉得埃斯泰尔身上所具备的是一种深深将他吸引的魔力。灵魂与精神之力、来自心的吸引，超脱了种族与躯壳，让他们相隔了千百岁的两个人才得以在今夜相谈甚欢。

没有了心灵没有了精神的人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空具一副皮相的皮囊而已！众生万物，万物种种皆是不同，真正的不同之处却并不在表面的那些东西。伟大的芬国昐就是因它那高贵英勇的灵魂才得以与魔苟斯抗衡，而芬国昐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力量的强悍、不在于体型的慑人，而是那种源于内心的勇气与高贵。

 

莱戈拉斯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焰恍惚地想着，他似乎感受到为什么埃斯泰尔会喜欢芬国昐了，或许在埃斯泰尔身上，也奔流着与那位远古的精灵王一样的热血与豪情？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最早来杜内丹的事，那时候他还是遵从他父亲嘱咐去结交一个军官……一个号称“神行客”的人……

如果那会儿他走对了路，及时找到了父亲所说的那位军官——那位阿拉松的儿子，这会儿大概他正在和人家在刚铎豪华舒适的高楼之内，说着非常泛泛的外交辞令……乖乖地听从这位好汉的谆谆教诲或者是好心而枯燥的劝告。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此时今夜更美好。

 

“致密林伟大的陛下，父亲：

我很困了，不过还是撑着给你写信……因为这事很重要……为了方便我用语简短点希望您能看得懂，别介意我这潦草的字迹。

今天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您儿子差点死在半兽人手上。也许我说得有点儿严重，不过多亏了我的朋友，我的向导——他是一个游侠，我实在是很喜欢他。他武艺高强，他见识不凡，他谈吐可爱亦庄亦谐，集优雅与豪气于一体……别管我用语多么凌乱吧——总之我就是非常喜爱他。

我想问下您，有没有一种可以把人变小的魔法，这样我就可以把埃斯泰尔直接揣怀里，或者拿银链子栓手腕上，就像人类的贵族栓一只趴儿狗那样子——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不必和我分开了。

另外，埃斯泰尔懂得真的挺多的——在他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精灵的历史是那么灿烂辉煌过！父亲，我以前真该多读书，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漫山遍野地骑着马不带鞍地到处野，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打蜘蛛和狂欢喝酒上，这样我才不至于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孩的学识面前自惭形秽。

还有我老早就想跟您说了……我今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去完成您交给我去结交阿拉松之子的任务了，我有埃斯泰尔在身边的时候实在是懒得去结交什么莫名其妙的阿拉松之子——我想都懒得想！何况那个家伙我连名字都不知道还得花个大几百年去找！算了，我觉得我现在挺好了，有什么心结困惑直接跟埃斯泰尔说好了，反正他那么聪明，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在他这里得到答案的。

  

你困得不行的儿子

莱戈拉斯”

  

大密林的回信效率一如既往地快，第二天早上就到了。

 “亲爱的儿子：

收到来信后我果断下令，发动了全密林的人员帮我寻找——找出全密林里有没有'比莱戈拉斯王子更蠢的东西’。

结果很遗憾，简直令我痛心疾首——没有。

 虽然人类很脆弱渺小，但是你如果把他和阿猫阿狗相提并论就实在是太蠢了。尤其是你明知道对方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与你一般成熟智慧的灵魂的前提条件下。

喜欢这个人就想着法子如何长久占有——这是你今天说给我的第二句蠢话，恭喜你再次拉低了我们大密林的平均情商和智商。除非对方是阿肯宝石或者其他钻石，不然对任何有思想有尊严有自我意识的智慧生物抱有如此想法真的是毫无意义！就算有如何逆天的魔法也没用！

 ——这封信我是背着埃尔隆德偷偷写的，我实在是不想在他面前太丢脸。

 

 

你恨铁不成钢的父王

瑟兰迪尔”

 

莱戈拉斯大清早顶着惺忪的睡眼看完那封返璞归真的家书，顿时就吓醒了：“梵拉啊！我都不记得我昨天给他写了什么了，他怎么那么生气？”

然后他再把信读一遍，依然觉得云里雾里：“我说错什么了我哪里智商低？是喜欢一个人不对，还是我喜欢的方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