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七狮】果实成熟时(二十五)

二十五

 

凤源在练琴。

这可不是一件美事。

众所周知,练琴的时候和正式登台演出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从凤源的指尖流出的并不是流畅优美的曲子,而是枯燥乏味、断断续续的音符,往往还会卡在某个要命的一截段落,反反复复回旋,仿佛是磁带卡了带,那一句唱词就在机械地、古怪地反复吟唱,那跑调、诡异的音节就像是有有把锯子在反反复复地切割着人的脑内神经——这种折磨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听着真叫人头痛。

偏偏凤源好像浑然不觉那重复回旋的音节有多么难听,调子弹不准,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弹,旁人听了都快疯掉,他却越弹越魔性。

团简直无法忍受这种精神污染,埋头翻看报纸,找耳塞把耳朵堵起来,还是没法抵御那魔音灌耳——整个人都快疯掉。

“凤源!”他忽地站起,“你……”

凤源抬头看他。

他的态度迅速软化:“你……你能不能休息一下,你……这琴声听着有点走神……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啊!真是抱歉……”凤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事,“我刚才不会是把您吵得要疯了吧?”

“并不至于,”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很至于,“我觉得你这会儿精神状态不佳,有什么心事吗?”

“也没多大事……左右不过是工作以及……”凤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他一直紧紧盯着他看,马上就警觉起来,“啊,那些事情说了你也帮不上忙,还是别提了吧。”

他疑心凤源只是随口敷衍他。既然凤源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实话,用意念窃取凤源的脑内想法或许会更快一些。

——但是这么做在一般情况下并不合法……而且奥与奥之间直接脑电波相撞也有很大风险会被对方察觉,万一凤源发现他在窥探他隐私惹得生气翻脸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你如果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他说,“不过你工作的那边……可有其他……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若是有,出去联谊喝酒的时候把你的问题和烦恼都抛给人家,也不错——”

“……”凤源无语地看着他。

他又尴尬了——没有,完全没有,从凤源在MAC队开始到如今,凤源其实都一直维持着与寻常人类的距离,凤源从来不会向外人透露太多关于自身的事……他离群索居,他谨慎言语,他守口如瓶——结果到如今,凤源连个喝酒吐槽的朋友都没有。

来地球这么多年,凤源却活得越来越像个宇宙人了。

 你该不会除了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吧?”他忍不住问。

“在札幌,是这样。”凤源说。

“那么工作呢?”他才想起来他一直没有过问凤源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之前你好像说你这份工作做得不开心……”

“本来工作就不是为了让人开心的。”凤源说。

“可是你喜欢音乐,喜欢歌唱,可如今天天晚上都开演唱会,你却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感觉吗?”

“这就好比你娶了你深爱的姑娘,你俩日夜相对两三年,她就算是个天仙你也腻味了。”

“怎么可能?!”团大吃一惊,“可是我听说,只要是真正爱唱歌的人,就算没有人给他酬劳,就算环境再怎么艰苦,你依然会爱唱歌,想唱歌——”

“也许您说得对。”凤源看起来根本就懒得跟他争论。

“什么叫‘也许’啊!我说的肯定对!当你的热爱跟不上你的步伐的时候,你所做的一切事就都提不起劲,因为你缺少一种内在的动力!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很不对,凤源——”

“啊,那您讲得都对。”凤源把吉他立在一边,也不弹了,直接捞了一本杂志靠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他对于凤源这样打发自己是真的感到生气。可是再跟凤源争执下去恐怕只会把关系越闹越僵。最后他忍住了所有将要脱口而出的指责和教训,转身爬上了楼梯。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傻子吧?”他心里暗想,“现在他连争吵都懒得跟我争了。”

一念及此,他顿时更加生气了。他对他俩糟糕的关系头痛不已,可自己那无可救药的沟通能力才是最令他愤懑难受的。

 

……

 

琳琅满目的CD陈列架就在眼前,他看得有些眩晕。

这天在报纸上意外看到一则宣传新开的唱片店,据说是收录了昭和以来几乎所有的歌手的音乐作品。按照年份、按照姓氏排出来的唱片挂了满墙直达天花板。

“真是螺壳里面做道场啊……”就连诸星团都不由感慨,如此看似不起眼的一家小小的地下店铺,竟然包罗万象,真的什么冷门的唱片都有,饶是他也禁不住被那些笑容甜美、青春靓丽的偶像歌手的封面吸引了注意力。

足足十秒钟之后,他才想起来他来这儿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想买一件礼物送给凤源。

然而这时候他才想起,他好像也不知道凤源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也从不知道凤源喜欢哪个歌手。

真是……愚蠢的错误。

或许直接给凤源买一些当下流行的电影录像带更合适?可是他该选侦探冒险故事还是爱情故事?选《追捕》还是选《古都》?选高仓健还是山口百惠?不,凭感觉选礼物也太冒险了点——万一人家喜欢的是岩下志麻呢?

一开始他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是片刻后他就犹豫起来——不,他什么把握也没有。因为他从来就不知道凤源的喜好和标准……

他什么准备也没有,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兴冲冲地上这儿来了。

就好像他原本准备好看一场喜剧,最后到了这儿才发现自己才是台上那个小丑。

 

回家的时候淋了一场雨,他走得匆忙,淋得狼狈,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这病情已经渐渐痊愈,并且他的身体不怎么受人间的气候影响,而且当下他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自己买下的那张黑胶唱片。

到家后他打开唱机,他买下的并不是什么歌手专辑,而是一个混合了许多歌手的电影曲目合集,他试听了一下,大部分曲子都很动听,旋律优美,从抒情演歌到欧美风摇滚都有,但是听了不一会儿就觉得太混乱过头了,好像一锅大杂烩,他内心里又觉得凤源也未必会喜欢。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慌忙把桌面上刚刚拆封的包装纸包装盒一扫而空,却来不及跑去收唱片,凤源走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咦,你今天跑出去买了新的唱片吗?”

唱机还在播放,那精神饱满的小曲儿还在唱个不停——不是自家唱片里的音乐,凤源自然一下就听出来了。

“啊,总是在家里闲着没事养病,感觉自己身上都要长毛了。”他佯作轻松地说,“这不随便出门看看吗?”

“啊……《追捕》主题曲……杜秋之歌,”凤源喃喃说,“你喜欢听这个?”

“音乐什么的无所谓,重点是女主角长得是真漂亮。听见这熟悉的曲子就感觉又看见她啦!”

“是挺好看的。当年多少人去看着片子就是为了看中野良子啊,还有高仓健,”凤源来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撑着下巴听完了这一曲,“我记得它刚上映的那年真的是万人空巷,我还是跟你一起去汽车影院看的。”

“真怀念呐……”他说。

凤源双手撑着下巴半闭着眼睛静静欣赏着音乐,台灯下,睫毛的影子扑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看起来是听着旋律入了迷。

这一曲已经播完了,曲目很快跳转到了曲风温柔优美的《秋樱》。

“最近还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他问凤源。

“你要问的是《追捕》那样的……最近真没有。”凤源说。

“那最近有发生什么比较震动的大事件吗?”

“山口百惠她退出影坛了。”

“哪个山口百惠?正在唱这首《秋樱》的山口百惠吗?”

“对呀,就是唱机里的这个女人——还能有几个山口百惠呢?”凤源说。

“这可真是太令人震惊了……我明明记得山口百惠的名字开始传开的时候MAC队也才刚成立不久,那时候凤源才加入防卫队呢——这才几年呐?”

“已经很久啦!”凤源回忆了一下,“说起来感觉就跟昨天的事情一样……但人家退圈的原因是她要跟三浦友和结婚了。”

“哦,那倒是一件好消息……”

他寻思若是一切人生大事就只是所谓八卦和无聊小事,比如了不起就是山口百惠或者中野良子结婚什么的,那这天底下可算是真的太平了。

也许自己跟凤源闹点矛盾别扭在漫漫人生中也仅仅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嗯,比起东京湾天天出现的怪兽事件,这确实是小事。

 

“怎么,您今天突然跑出去,就是想买一张唱片?”凤源问。

“那个、躲、躲雨的时候……不小心就进了人家的音像店……”他支吾着说,不知为何声音发紧,“因为不好意思空着手出来呗。”

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他专程跑出去给他买唱片,是为了让凤源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

 

“那、那个……你自己呢?”他赶紧问凤源。

“我?我又怎样?”凤源莫名其妙。

“我希望如此美妙的音乐能够换回你对它的爱……”他飞快地、大声地说,“你、你如果在上班的地方不能自由地弹奏,那,在家里至少你是可以弹你喜欢的曲子的!”

“不要,”凤源脸色一变,“我在酒吧里弹得够累了,除非为了生计必须练习的新曲目,我已经不想再弹了。”

他态度是如此消极不配合,团都几乎要怀疑凤源是不是上班上出了抑郁症。

 

但,以前凤源真不是这样的。

凤源喜欢音乐,喜欢弹唱,难过的时候他会弹琴抒怀,悲伤的时候他会用音乐安慰自己。哪怕是MAC队没了之后,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凤源也会吹着口哨哄他开心。

“队长有没有认出来这是西部片里特别流行的小调?”凤源问他。

“没有。”

“哎呀,队长真是……昨天电视上不是放镖客三部曲的纪录片嘛?我吹的就是那个主题曲!”凤源高高兴兴地给他比划,“哇,瞧我我演奏得这么好,先生你打赏我一点吧!”

“一边去!”

凤源被他给一把推开了,最后只好摸摸鼻子爬起来:“这鬼天气一直下雨,搞得家里一直漏雨害得人心情多不好!等明早我去把房顶补一补。”

“别烦我!”

凤源赶紧溜走,顺带给他把房门给关上了。

 

“那天下班收工,回家路上我遇到教会的人给我发传单,被他们给拖去了教堂,”隔天凤源又给他讲起新鲜事,“以前我从不去那儿,觉得有文化隔阂,但是呢,去了一趟之后,真是终身难忘,那儿的人唱起歌来,那么美妙动人,气氛却那么祥和温馨。来来去去的人会和你打招呼,友好地问候……我没想到教堂里唱赞美诗的歌居然能那么动听!真的是第一次听到就让人想流泪的天籁啊!”

“哦,你想加入教会么?”他冷不丁问道。

“我?我当然不会加入任何教会,”凤源嘻嘻笑着说,“但是我喜欢他们唱歌的样子,那种声音……很美妙很空灵,仿佛能治愈心伤。”

“哦。”

“队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一次教堂?真的,体验一次真的感觉不一样——”

“我没兴趣!”

当他声音陡然变得很大的时候,凤源就明白他耐性耗尽了,这时候凤源就会乖乖闭嘴,收拾收拾碗筷,飞快躲到厨房去。

 

有时候他真的深恨凤源的没心没肺,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他还活着,他怎么还笑得出来?!所有人都没了,他怎么还能开心得起来?!

直到某天夜里,他在昏昏沉沉的世界中听到凤源踉跄走进屋的脚步声,他已有许久没听到凤源凌乱急促的步伐,但是那种微弱忍痛的呻吟他却异常熟悉。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推开了浴室的门。

“队长——!”

惨白的灯,浴缸里都是刺目的鲜血,凤源的半边脸上都流着血,一只眼睛都已被抓烂,伤口极是狰狞。

——凤源这会儿慌得捂伤都来不及,这么大面积的伤也根本藏不住,到底还是叫他看到了。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子?”

凤源捂着半边脸不回话,丝丝缕缕的血从指缝间涌出。

“你……你是遇到圆盘生物了是不是?你被它袭击了是不是?!”怒火直冲大脑,沸腾的热血引得他颅腔内阵阵嗡鸣,“你怎么可以叫人把你伤成这样子?你眼睛瞎了之后,要怎么继续作战?!”

真没用!

真没用……

凤源为什么还是这样沉默地、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为什么他放任凤源在外面独自作战?看着他重伤至此,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无能的怒火……人越是无能,就越是恼恨。

他要是个有办法的人,但凡还有一点法子可想,他也不至于这么怒。

“队长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沉默了许久的凤源却忽然开口了,“就算瞎了一只眼睛,也不影响我战斗。”

凤源终于把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拿开了。

布满伤痕、血水和脓肿的扭曲的半张脸看着和他另外半张正常脸极不对称,看着古怪又诡异。

但是凤源的容色很平静,忍着痛清洗干净伤口后就开始着手包扎,动作娴熟。

“我的眼珠子没事……之前只是碰到了一个被寄生的樱花贝,没想到忽然一下子就被它咬上来了!差点被它把眼睛都给扣走……但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今夜着实凶险。”

他想帮凤源包扎,但是发现自己手臂都不能抬很大幅度,只能看着凤源自己对着镜子上药。

“不会有事的,队长。我可是奥特曼啊,一点小伤很快就会愈合的。”凤源满不在乎地说,“以前那么重的伤势都挺过来了,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他们了。”凤源忽然叹了口气,“今天真的只算是皮肉伤。”

“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起呢?!”他大怒道,“你把这些都揽在你自己一个人身上?你承受得住吗?!”

“我希望队长安安心心养病。”凤源看了他一眼,“我目前没法跟您细讲……今夜就这样吧,晚安,队长。”

 

他大感冒犯,怒气让他翻来覆去一宿都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上一起来,那憋了一肚子的指责凤源的话就滔滔不绝地倾倒而出。

凤源本来都准备出门了,就站在门口,一手支着门框,以一个随意的姿势斜倚着,瞧着他在那儿不住口地骂了半个多小时。

他感觉更加生气——因为感觉凤源丝毫没有听进去,而且没有悔改之心。

“你知道吗,队长——”凤源轻叹一声,“如果你把这些骂人的词汇,替换成‘我很关心你,我为你的生命感到担忧’这样的话,那远比你刚刚讲那么多废话要好得多。”

“不准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跟我讲话!”他脸上燥热,也不知是被凤源气得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是你的小情人,凤源!”

“何必呢,队长——哦,我都忘了,您早就不是MAC队长了……都已经沦落到这地步,还硬要在我面前摆队长的威风吗?”凤源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您怎么老爱这么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何苦来?”

“你给我赶紧滚!”他抓起拐杖,怎奈此刻的他的身躯再也不比当年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即便断了一条腿还能生龙活虎的诸星团了。还不待他把拐杖掷出去砸到凤源身上——事实上,当他拿起拐杖的瞬间,就已经身体失衡直直摔倒了。

“队长——!”

 

他磕到哪儿了?他分辨不出来……被腐蚀后千疮百孔的身体、肌肤根本分辨不出什么痛感。只是映入眼帘的凤源的脸苍白、惊惶,两秒前这张脸上那种任性又自我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凤源默不作声地把他给扶起来,搀着他去沙发上安歇,这过程中大气不敢出。他呢?他是头一遭后悔自己这暴躁的脾气。

或许凤源说得对——如果他真心是关心他,也是真的为他好的话,就不该在关心里掺杂那么多私人的怨怒。可他诸星团又是对谁发火呢?啊?他伤了、残了,废了,怨谁呢?怨雷欧?可是凤源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对他隐瞒的战斗、负伤——凤源又何至于要承受他这么重的指责?

凤源……又做错了什么?

 

他靠在沙发上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喃喃念着这句话。

凤源走的时候没有跟他打招呼,也许是这次闹得太僵不好开口讲话,也许纯粹是被他吼得烦了跟他赌气。

凤源一走他就爬起来,打开电视,广播,搜索着家中一切能找到的废旧的报纸……

新闻里报道圆盘生物都已经不知道来了十几轮,推大楼,炸立交桥,随机降落在东京随便哪个角落造成恐怖的破坏……但好在每次雷欧奥特曼都及时赶来把那些圆盘都消灭了。

哦……那些都是……之前他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原来他已经战斗了那么多次……

他以为凤源每天外出都是开着车在街上瞎晃荡,到处打打零工,这些事那些事到处做一点,闲时就交些女朋友男朋友,和幼稚的小孩子一起玩闹,一回头遇着个什么开心的事儿就跑回来跟他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可他为什么会对凤源产生这样的印象呢?

——因为凤源每天回来他身边,都显得那么无忧无虑的快乐,还总是趴在他轮椅边上看着他,跟他讲起外面愉快的事情?因为凤源每次回家前,总是在楼下的马路上,跟声音甜美可爱的女孩子,跟叽叽喳喳稚嫩可爱的小朋友们,挥手道别,他听得到他们在喊“凤源再见!”

 

大概像凤源这样善良热情的可爱之人,到哪儿都能有朋友的。

 

……

 

“下雪了。”

凤源忽然睁开眼睛。

唱机的音乐已经循环了不知道第几轮,他听到这话时就起身去拉开窗帘,果然见漆黑的夜空中飘落细碎的雪花。

凤源已经把唱针抬起,飘荡在屋子里的旋律戛然而止。

夜空里只剩下呼呼风声,和静静的雪。

“札幌的雪来得格外早啊……”他站在窗口看着门前被路灯照亮的一片庭院,轻柔的雪粒随风回旋,在这光芒中曼舞。

“不然怎么叫北国呢?”凤源也站起身来到他身旁,“落雪的时候就是这儿最美的时候。”

“哈,你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以前来过好多次嘛。”凤源说,“冬天雪厚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冰雪覆盖,到处都是雪白的房子,水晶一样的冰雕……还有满市的灯火!五彩缤纷的灯会把整个城市都点亮,这儿梦幻美丽的景致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哪怕是繁华的东京都无法与之相比。”

“……”他沉默着看着窗外,忽然想到凤源这么熟悉此地,应该是和前任情人经常来此处幽会的缘故。他们那么早就相识了吗?凤源在MAC队不过两三载,但是和那位先生的缘分似乎春去东来一直都在持续……

或许,那是一个真的令凤源非常喜爱的人吧……不然和他相处的日子里每一处美丽的景致,这么多年过去凤源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晰。

这冷清寂静的雪夜啊……

 

“是不是有那么一段时光,一段明亮灿烂的岁月,某个真切爱过的人……在你最黑暗最颓唐的日子里,那段光辉没有被时光掩埋,而是始终在记忆里熠熠生辉,把你的整个人生照亮?”

凤源惊讶地看着他,似乎都难以置信,这居然是他问得出来的话?

 

“如果就连你曾经最爱的音乐都无法令你展露笑颜,”他说,“何妨去想起那些曾经令你快乐的事——比如你曾经拥有的那些幸福,比如……你深爱过的、也令你幸福过的某个人……”

“……”

“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凤源?”

“……”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

“讲过什么?”

“……”他想提醒凤源,当初他去酒吧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跟自己承诺了的,到了冬天昼长夜短的时候,到了白雪降临出行困难的时候,凤源就可以辞掉那份昼夜颠倒的苦工回家休息的,“没、没什么……我刚刚是想说,你这才夜班回来,累了就早点去休息吧。”

“我还想在窗边待一会儿,您是整个白天都待着的,是吧?”凤源问,“而且大中午的还跑出去淋了一场雨,特意买了唱片回来……”

“我那是心血来潮……”他解释说。

“谢谢你的礼物,赛文。”凤源说,“我知道你是为早上我那样子感到难过……”

 

他还能说什么呢?

原谅他生来口笨舌拙……除了生硬的关怀和恶狠狠的狠话之外也不能表达太多的感性的东西。他又不是诗人,哪来那么多的敏感细腻的情怀好叙?

还好凤源足够体贴,多年来也早已适应了他的个性,有的事他都不必说出口,凤源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我还要道歉……”他喉咙发涩,但还得得抢在自己紧张到怯场逃离之前赶紧把话讲完。

“道歉?道什么歉?”

“为我……一切伤害过你的行为道歉……”他低下头去,不敢去瞧凤源的眼。

“哦,以前……都是些什么事啊?”凤源的口气却很淡漠,“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都忘了?”

“可能是……因为脑容量有限吧,我这个脑子里存不了太多东西,所以只能记得自己愿意记的事。”

“凤源……”他莫名有些哽咽,终于鼓起勇气抬眸去看凤源,却看见路灯光的映照下,凤源那张平静如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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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来地球后的第三年。

又一次看到雪花飘落了……上次是哪次?哦,是和S在札幌幽会,他请假逃离了那窒息压抑的基地,远离了诸星团的工作催逼,一连几天他都任由S牵引着,沉浸在截然不同的奇幻冰雪世界里。

雪再次飘落的时候,无意间好似拾起自己碎落的灵魂和失去的记忆。眼睫眨动时,指尖的雪花已经消失不见,就像是往日过眼云烟的爱恋。

凤源也是在那一瞬间顿悟了。

他忽然明白了,S再也不会回来。

既然MAC队灭亡的消息传开,S都没有再回来;既然明知他如今处境艰险,S都不回来……既然明知他如今是身在人生最低谷,每天都忍受着地狱煎熬,S都不回来……

如果他知道他此刻有多么难受痛苦,又是多么需要他……S仍不回来……

——那么这个人可能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失去了什么。

S离开他,可能只是因为一次误会,一场醋意,一次无关痛痒的争执纠纷——也许这一切是因为自己态度不好所致,也许怪自己太过粗心马虎,不曾体贴恋人的心情,都怪自己与情人沟通不良……才导致分手的悲剧……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S这个人是永远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往事不可再追——既然已经失去的东西,再去深究追悔也毫无意义。

 

他眼下的唯一要事,就是看好自家的队长。

他什么都已经失去,他的工作,他的队友,他的恋人,他曾经那位暴躁霸道但是又英明总能给他力量支撑的队长……如今他只剩一地狼藉,他的身份、声誉统统不再,圆盘摧毁的不止是赛文的肉体,也摧毁了雷欧作为奥特曼的自信、骄傲和欢乐。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强大的英雄,即便是雷欧奥特曼,拥有几十万吨神力,拥有强悍的光线,拥有再强的意志和体魄——却连至亲之人都保护不了……

 

他撕下了眼罩,昂首向前走去。身姿笔挺,潇洒,步履坚定,再也没有了犹豫和障碍。因为心中再也没有了牵挂,也没有爱憎,变得清醒又通透。

但是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希望你变得太通透,人生不该是这样被参悟,被看透的……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无感情,无喜怒,抛弃了自己的铁人,凤源,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成为一座灯塔,把自己变得高大、坚韧,强劲有力,却只能点燃自己把别人照亮……”

 

“别说啦,S……”凤源听到自己在心里深深叹息,“别说啦,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现在我除了成为别人的灯塔,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人生总得有点意义。”

如今,能够守着唯一存活下来的团,就是他活着的唯一的支撑和信念了——这就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救赎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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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雪变得跟云一样厚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灯会。”他提议说,“我知道你以前看过……可能会觉得有点腻了……”

“灯会……我还是挺想看的,”凤源慢吞吞地说,“札幌的美景每年冬天都会比去年更漂亮,为什么不去看?”

“还有夜间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索道……”

“您真的想去看的话,我可以配您一起去。”

“那太好了。”他由衷地松了口气。

凤源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怜悯,可是趁团还没调转视线与他对望,就赶紧往旁边看去。他实在不想说自己是不忍见团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才答应他的。他真是害怕团这样,他宁愿看到这傻瓜三天两头为了各种事急得咣咣撞墙跳脚也见不得他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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