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缙北/玄北】在妖力微弱的日子里(番外)(上)

【目录在这里】:

【正篇】:    

【番外】  

【平行世界线】:【风雪夜追人】(这个最初只是写着玩玩的情景短片,但是后来被我改成了“北洛穿越救了与始祖魔一战的玄戈,之后发展的平行世界线”设定了。这个世界线里,是老哥亲自去追洛洛回城。)

我真的没想到写个番外进度还能这么慢的!

我真的没想到这玩意还是上啊!

不说了我睡觉去啦,我以后再补下!

 

(一)

 

再一次划开空间后,北洛准确无误地跌落在巽风台上。

脑子里有巨大的轰鸣声,好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他脑子里所有的神经,他疼得不行,死死捂住脑袋,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昏黑。

等他稍微清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体力几乎虚脱。

脑子里还是疼的——但是现在的他脑子里已经拥有了两段记忆。

一段记忆是原本他在天鹿城大战之后,启动法阵误打误撞去了两千年前,后来在缙云和姬轩辕的帮助下回到离今日二十年的时间,帮助玄戈斩杀了始祖魔。

另一段记忆是因为自己穿梭时空来到始祖魔一战帮了玄戈,所以玄戈身体未曾受损至今无恙,于是数月前,玄戈在下着大雪的夜里亲自来栖霞接自己回天鹿城。然而叛逆期的自己死活不肯认亲,结果玄戈最后把他家的房子、地、池塘、果树都一并收购,把他绑了回去。

这回可没有“哥哥命在旦夕,弟弟临危授命”的苦情戏码了,流落人间的北洛本来就对天鹿城一家子心存抵触,心结未解,所以抵死不肯与他哥哥相认。他哥觉得弟弟觉悟不够,就把他多关了几天,自己则忙着去打入侵的魔族。等到仗打完了,老幼妇孺都安抚好了,玄戈再才想起北洛来,回去王宫看他弟弟,北洛已经独自被关了大半月没吃没喝没人理,玄戈跟他玩失踪完了这么久突然又冒出来,北洛对他的恶感更是有增无减,见了面就是冷嘲热讽,半句话都不肯听他的。

玄戈无奈,掐指算算之前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干脆直接遣云无月陪弟弟去人间找黄帝后人来修天鹿城法阵,暗中又嘱咐他们要守护鄢陵一事。北洛似听非听的,一路上倒是不慌不忙地照玄戈的意思去找了岑家小姐,沿路还不忘干几件行侠仗义的豪侠之举,正好遇着鄢陵魔化事件,又听鸤鸠说天鹿城告急,玄戈重伤不治,北洛乍闻此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再才掏出他哥临行前给他的传音符喊人,然后传音符里迟迟不见回音。北洛料想大事不好,十万火急地解决了鄢陵的魔物之后就赶紧冲回天鹿城找玄戈。

结果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那什么“重伤不治”是玄戈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他让全城吊丧诱敌深入,自己倒是顺利借机斩了赤厄阳,正好撞见赶来的北洛。

那北洛一路是披荆斩棘才从光明野杀到天鹿城王宫,面上泪痕未干,才踏入王宫区却见着玄戈好端端地持着染血的天鹿剑站在王宫门口,雪白的王服上几点梅红甚是刺眼。玄戈此刻也是怔怔望着他看——一声“弟弟”才叫出口,北洛就气得肺都要炸了,收了太岁转身就跑。

往天鹿城大门跑了没几步,羽林笑吟吟地迎面而来,张开双臂一个熊抱,连哄带劝地就要把他拖回王宫区。北洛这会儿在气头上,加上在遥夜湾早已觉醒了妖力,实力早已今非昔比,突然就发力把羽林摔了出去,扭头又跑。这会儿又见到他嫂子霓商在岚相的陪同下袅袅娜娜地从慈幼坊出来,正好挡住去路:“咦?这不是北洛吗?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不去见你哥,玄戈他正在王宫那儿等你——”

北洛脸都黑了,瞧瞧挡在面前的霓商,想着好男不跟女斗,又看看背后叫喊着追过来的羽林,晓得这人难缠得很,干脆一咬牙,用身上残余不多的妖力把自己送去了巽风台。

恰巧在这个时候,两段记忆在此交汇重叠了。

原本穿越去了千年前改变了历史轨道的北洛也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他想起来了……

只是脑子里承受了两条世界线的记忆实在是有点不堪重负,这会儿脑内一片嗡鸣,有丝丝鼻血淌下。他很快用袖子擦干了血迹,慢慢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北洛苦笑着按住那只手,转身迅速就揍了那人狠狠一拳:“好你个玄戈,骗我好惨!”

那人吃痛地轻呼一声,拽住他的拳头却没肯再放手。

“我叫你装死——吓过小爷一次罢了,还想吓我两次?!我辛辛苦苦上下千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怎么我一回来就见全城又在敲丧钟?你真是——”

他另一只手捶了那人好几下,再才感觉不对——玄戈怎么可能这么老老实实让他捶呢?而且这手感怎么好像不太对呢……而且打着打着那人怎么就顺势把自己往怀里揽?

定睛看时——哪里是什么玄戈啊?!这人银发黑眸,身上挂着远古时代的华丽雕饰,一身小麦色的肌肤暴露在天鹿城炫目的阳光之下,这俊朗漂亮的脸孔,这健壮结实的臂膀……这不是缙云吗?!

“你跟你哥关系这么差的吗?”缙云淡淡一笑,“见面看都不看一下谁是谁,上来就开打?”

北洛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时候玄戈才从撕开的空间裂缝里慢悠悠出来:“弟弟,我料想假传我死讯的事情会令你心急如焚,事后也肯定会惹你不快——所以我提前备好了致歉的礼物……不知你满意不满意?”

北洛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缙云:“可是你……你不是在两千年前……”

“我在乱羽山的时候,原本战至力竭……被一群魔物包围着,眼看就要被他们撕得粉碎。”缙云说,“忽然有人把我拉到一个异常的空间里来了——我以前被你们这样的辟邪救过,所以对这种空间还有点熟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

北洛吃惊地转头看着玄戈,玄戈倒是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还在生我的气吗,北洛?” 

 

(二)

 

“我本来还想回去,但是你哥说他这次穿越千年把我从战场救回来已经把身上的法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将来几天还要迎战赤厄阳……这一仗下来,恐怕未来百年之内都没有法子动用空间之术了。”

缙云这会儿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巽风台上,看着远处阳光下美轮美奂的天鹿城。巽风台上安宁又凉爽,此刻有微风吹拂着他们微热的脸。

“我还真不该打他的……”北洛喃喃说道,“只是不知为什么,哪怕几经周折对过去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了,可只要一见他面,我心里就来气。”

“这就是所谓‘双子互噬’的诅咒么?”缙云问他,“你们一见面就要打得你死我活?”

“倒也没有你死我活……”北洛微红着脸说,“你看我哪儿打得过他?他妖力重创濒死之际,我都胜不了他一招半式,更别说他现在完好无损……”

 

“一招半式都胜不了?”缙云笑了,“都跟我练了几个月,还一招半式都胜不了他?明明你兄长的剑法也不见得特别高明啊。”

“……”北洛被此人如此轻描淡写又狂得令人发指的发言震惊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说,在玄戈和缙云面前,他再怎么狂拽酷帅吊得一匹……“也终究是个弟弟”。

毕竟遇着另外两个纵横天地且傲视苍穹的百年装逼达人,就连栖霞村村王子北洛也是只能在辟邪族大(魔)王和有熊战神面前甘拜下风。

实际上北洛表面震惊,暗地里想的却是:“我阅历尚浅,为人也才短短二十载——不跟这两个百年精怪计较。”

 

“你……见识过玄戈的剑法了?”北洛字斟句酌地缓缓问道。

“早就见识过,而且熟悉得不能更熟——你们天鹿城的剑法——不就是千年前我传给你们的么?”

哦……说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玄戈所习的是天鹿城的传统剑术,而辟邪一族的剑术又是由缙云传下来的……这么说,在剑法上,缙云不还是玄戈的祖师爷级别了?

“哈~辟邪族的剑法遇到‘万剑归宗’了,这下玄戈岂不是遇到克星啦?”北洛想到此处也不由莞尔。

“克星?克不克他其实我也是不知道的……但是从我们交手的情况来看——”

“你们还打过吗?!”北洛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两个分贝。

“我就是被你哥一路追打到天鹿城的。”缙云平静地看着他说。

“他打你作甚?!”

“说不清楚……”缙云头一偏,似有似无的眼神淡淡瞟过北洛的脸,“不过——我怎么总是感觉……他好像比你所描述的……更要在乎你一些。”

“???” 

 

那天乱羽山之战,缙云在众目睽睽之下本该被一群魔物撕碎的。可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被莫名的力量拉入一个奇异的虚空之中。

他都说不清自己是在哪儿,只知道头顶是呼啸而过的乱云飞电,脚下是璀璨缤纷的星辰之海,眼前……站着一个他分外熟悉又隐约陌生的人。

“北洛?”他疑惑地问。 

 

那人白衣胜雪,乌发明眸,容颜身姿都确确实实是北洛的模样,只是这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度却总和记忆里有些偏差。

也许是自己太久没见他了,以至于再见的时候觉得有些陌生。也许,过去这么多年,北洛也会变化……

那人微笑,缓缓拔剑致礼——这是剑客在决斗前应有的邀请步骤,缙云倒是看出来了。虽然很是莫名,但缙云还是把太岁拔了出来,向“北洛”回礼。

 

“北洛”执剑缓缓向他逼近,忽然开口道:“堂堂战神,欺骗一个年幼无知的落难小辟邪,就不觉得羞愧吗?”

话音甫落,那白衣的俊美男子就持剑闪电般向他刺来!

对方一出声,缙云就发现自己之前的推断全都错了——这声音绝对不是北洛的声音!

“铮”地一声,长剑交接。

握着太岁的手虎口隐隐发麻,缙云倒是镇定:“哦~原来阁下便是那个抛弃胞弟,三百年都不闻不问的狠心兄长?”

——漂亮的反戈一击!这语言之犀利丝毫不亚于他本人高超的剑术!

缙云向来行事利落少言寡语,但不代表这人不会说话,有必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锋芒毕露。

毫无疑问,此刻他被玄戈上来就骂得狗血淋头就属于这种“有必要的时候”。

 

玄戈攻来的剑势更快、更疾,脸上却还保持着礼貌而高傲的微笑:“你趁我弟弟落难,借口给他传递妖力却占他便宜,阁下就丝毫没有罪恶感吗?”

“哦?你百余年来在王宫里享尽富贵荣华时都未曾想过分给你弟弟半分好处,我却费尽心思助他康复、送他回家——这会儿你却来跟我纠结——问我占了他几分便宜?”

好在缙云反应也是够快,玄戈转瞬间就闪现至他面前时他就迅速格挡,嘴上也分毫不输人,刹那间两人你来我往拆了十招有余。

 

剑光寒凉,冷如飞霜,剑锋错落,快若疾电。

 

玄戈除开剑法精妙之外,兼之拥有辟邪的空间之力,是以身法也极其诡谲难料。与缙云缠斗时他时不时自虚空之穿梭走位,叫缙云防不胜防。然而缙云亦是身经百战之躯,加上一身凡人罕见的灵力与辟邪之力加持,实力竟然也不输这位年轻的辟邪王。

他们二人在那奇异的时空乱流中对战,玄戈身形宛如蛟龙翻飞游走在浮云之间,缙云则稳如泰山,脚下虚空中星辰江河奔流万里,他却始终不变应万变。百余招下来,两人居然不分胜负。

 

“我家兄弟家务事,何须外人置喙?我就问你——你自视英雄好汉,却调戏年轻无知的辟邪,你心里可曾有半分愧疚?!”

“我问心无愧!天鹿城的王上把自家兄弟遗弃人间三百年都未去寻找,又可曾于心有愧?”

 

玄戈眉头一皱,清叱一声,扬手划开了缙云脚底的空间裂缝。

再怎么厉害的战神终究也不会腾云驾雾,缙云完全没料到玄戈会来这招,脚下这一空就那么直直坠落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他感觉到周身有轻柔温暖的风把他卷起,居然没有摔得粉身碎骨。

玄戈那身白得耀眼的衣摆出现在他眼前:“欢迎来到天鹿城——缙云大人。相信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了。”

他优雅地对仰倒在地上的缙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俯瞰他的那张脸与他记忆深处的俊美容颜高度重叠。

——只是此刻的这张脸看了真是让人觉得格外地不舒坦。

 

缙云忽然很理解北洛所说的“他们第一次来接我回去,我当时简直气得想把他们的头打爆”的心情了。

缙云冷笑,果然就地站起:“千年过去,你们辟邪族的待客之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如果我们是敌人的话,我不妨对缙云大人先礼后兵。”玄戈扬了扬眉,“但我们不是……所以咱们是反着来的——方才那番争斗,只是试探阁下罢了。”

“试探我什么?”

“想试试看阁下对北洛的感情……是否真诚。”玄戈悠然说道,“你若是完全不记得这张脸……或者为当年的事百般撒谎抵赖、找借口……那我说不定直接就把你丢在乱羽山,就让你这么死无全尸。”

 

缙云顿感佩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招人厌的人了,寻常时他一张口或者不张口就凭自己的威严冷酷的气质就能把人赶出十里之外,没曾想玄戈在此方面的造诣比他还深——玄戈这一开口就拽得叫人产生十分想揍他的渴望。这本事就连有熊战神也自叹不如。

 

“我终于理解了一件事。”缙云看着玄戈那张与北洛极其相似的脸,说。

“什么事?”

“为什么他当年……明明心里那么同情你,思念你,为你难过……却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打定主意要跟你作对,到你死了他都不肯对你低头……”缙云沉吟,“我总算是找到原因了。”

 

“你知道另一个时空发生的过去?”玄戈微微惊讶。

“是啊,他跟我说了不少。”缙云挑眉。

——看似平静的语气里有潜藏的些许得意,万幸玄戈没有注意到或者故意忽略了。

 

“啊~有机会请您也和我说说——我很有兴趣听听我那个弟弟‘过去’的故事。”玄戈的嗓音听起来非常愉悦,配合他那高贵的仪容显得既彬彬有礼也不失王族风度。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他,要他亲口跟你说?”缙云问——这话可真够不怀好意的。

玄戈一愣,随即爽朗笑道:“我弟弟——他此刻在人间寻找修补天鹿城大阵之法。即便是我想要他跟我说些什么,我也无处去寻他啊。”

“你的意思是北洛不在这儿。”

“若是想见北洛,还请客人在我们天鹿城暂住几日。”玄戈微笑道,“我相信我弟弟在看到您的时候,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你能把我送回千年前吗?”缙云打断他,“我那儿战情紧急。”

“不能。”玄戈依然微笑,“我的能力只够我穿梭一次。”

“那怎么行?!”

“虽然说男人最好不要轻易说‘不行’两个字——但我这次真的是不得不说。”玄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缙云大人,还是往好处想想吧,此处虽说并非故土,但好歹你也捡回来一条命——还请你随遇而安吧。”

“……”

 

“最近天鹿城还算太平,我正好也有足够的时间尽地主之谊。”玄戈说,“这段时间里,缙云大人除了可以欣赏天鹿城的风光之外……我们完全还可以好好交流了解一下——关于我弟弟好些事情……我一直都很好奇。”

 

然而在天鹿城暂住可不是什么美事——缙云的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

千年后的天鹿城除了有华丽宏伟的城市和广阔优美的景物之外,还有一个简直折磨死人的玄戈。

跟玄戈相处谈不上多么坏,但绝对也算不得好。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悠然又冷淡的语调已经明确告诉你,这绝对不是多么愉快的聊天对象。但玄戈对缙云最大的兴趣就是把他和北洛的事情翻来覆去地问了又问,其事无巨细程度、追根究底的毅力、以及隔三差五正问反问的突然袭击——让缙云简直有种自己是在被审讯的错觉。

——不,也许并不是错觉。

 

“上次你跟我说起北洛清唱的那首歌是什么来着?”他们在光明野狩猎魔族的时候玄戈似乎是不经意问起。

“是‘为天有眼兮何为使我独漂流’。”缙云回答,此刻他正紧盯着雾中那若隐若现的魔物,“你已经问过我三次了。”

“可是上次你回答的还是‘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玄戈挥剑砍倒了一只从雾中闪现意欲从后面偷袭缙云的魔物。

“那两句就是同一首曲子啊。”缙云都快烦了,“你们这儿的怪物到处横冲直撞的,真有意思啊?!”

“哦,原来是同一首曲子啊——那缙云能否给我解释一下这曲子的意思呢?”

缙云苦逼到了极点都没处说,他那年代文字才发明出来多久?自己能够听懂北洛的歌声完全是靠彼此的心有灵犀,要他说文解字——还是给后世的诗词说文解字那完全是天方夜谭。

“你能不能专心狩猎?打仗的时候问这些琐事做什么呢?”

 

……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天鹿城的王上非常慷慨地、随和地邀请缙云共进晚餐:

“你今早不是说——北洛能够把和我的剑招一招一式全部使出来给你看?尽管我跟他只交手过一次?”

“是……啊……”缙云慢吞吞地说。尽管天鹿城的美味佳肴确实比他们那个年代精细得多,但是他依然怀疑照眼前这个吃法,他迟早会消化不良。

“多么聪明啊!”玄戈情不自禁地赞叹,“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如果我的小弟不是因为流落人间蹉跎岁月,他在我身边和我一同长大的话,如今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君王了!”

——他那容光焕发的脸庞简直令那绚烂瑰丽的落日晚霞都黯然失色。

“嗯……”缙云心不在焉地应道。

“您怎么不吃东西呢?是我们这儿的食物不合您口味么?”玄戈的态度语气随着心情的变化明显变得热忱多了,就连称呼都变成了“您”,“是我怠慢客人了,这样吧,羽林——去整治几道你的拿手好菜来招待缙云大人~这是命令,你可要给我认真完成——”

“不,不用。”缙云几乎结巴起来。

“贵客来我们天鹿,好生招待您是我们应该的。”玄戈气定神闲地说,“趁羽林去备菜的功夫,您能不能再给我讲讲北洛……背对我的时候,他骂我是不是和当着面骂我的时候一样凶?”

 

“他从未说过你半句坏话……这事我已经重复四次了……”缙云的手掌挡住他紧皱的眉,“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撒谎?”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恨我的吗?”玄戈沉吟片刻,忽然说,“我明白了,你是顾忌我情面,才不敢说真话。”

 

“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对你确实有颇多微词,也说过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缙云恨得要咬牙槽了,“但是他从未对你有任何指摘,唯一怨过的,大概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抓回来强行传位给他吧,他对自己失去自由之身的事情很是忧烦——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弟弟其实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管这责任是别人强加于他的,还是他自愿承受的,总之这种事情他扛下了,就不敢辜负,也不会退却。”

“北洛哪里会这么深明大义?!”玄戈不由感慨,“这么通情达理、这么懂事……我都不敢相信他会是这么一个好孩子啊……你说的真的是北洛?”

 

“这话已经是我重复的第七遍了,你如果一直不信我说的北洛如何如何——为何今天要一直问、一直问,问了我整整七遍?!”缙云忍耐到了极限,他琢磨着再在这儿多待一刻他怕是忍不住要把桌子都掀了。

“就是因为这种事可信度不高,所以我才要反复求证的。”玄戈轻咳两下,然而他那洋溢着喜气的脸则表明了此人明显很享受这个过程。

 

缙云明白玄戈这人故意说反话就是为了故意从他这儿打听北洛到底有多好——每当缙云提起北洛性格处事里良善可爱的一面的时候,玄戈都会赞叹不已;每每缙云被逼得不得不一再强调一再保证说北洛一点儿也没有怪罪或者怨恨玄戈的情绪,甚至对他很有些思念和愧疚之情的时候,玄戈听得都是津津有味。

——这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您还是自己去问吧。”缙云凉凉地说,“反正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肯信。或者我今天说了,明天你转头又忘掉,又要找我一日三次地问。”

 

“啊,是我骚扰贵客了——哦,羽林的菜已经上来啦——还是先用膳吧。”玄戈好言安抚他,“顺便和我说说——北洛他在你那儿过得可还习惯?他平时喜欢吃什么菜式?我听说原始部族的生活十分艰苦,我弟弟在人间生活惯了,也不知在你们那儿适应不适应?”

缙云真的想从这天鹿城最高端最优雅的观景台上跳下去,立刻、马上,一头摔死——好让他再也听不进玄戈在他耳边絮叨。

 

“羽林的手艺真是辟邪里数一数二的,当然无法和凡间的高手相提并论,这样招待贵客或许有些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玄戈又客客气气地跟他说,“您能不能顺便跟我谈谈,您对北洛的剑术、武艺评价如何?”

“跟你不相上下。”缙云阴沉沉地说。他面前的饭菜依然一口未动。

“是吗?!”玄戈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没曾想弟弟的剑术竟然长进如此之快?!看来分别一段时日,他真的是成长了许多。”

 

我们有熊战神毕生的忍耐力都押在此刻了。

缙云终于忍住了自己掀桌的冲动,和颜悦色地说:“辟邪王,如果您还想在我吃饭的时候继续这种审讯一样的对话的话,那我建议你在下次开口之前,跟我拔剑打一场。”

“为什么?这是我要了解我弟弟讯息需要付出的代价么?”

“不,我只是很难忍受在吃饭的时候听别人讲话!”

 

(三)

 

“你那哥哥差点没把我给逼疯。”缙云对北洛说,“我猜他是想烦死我。”

“你们到底交流了些什么鬼啊?”北洛微红了脸。

 

“怎么说……”缙云抚着额头,“有的没的都说了,好的坏的也都说了——玄戈那人……简直能把你身上所有的话都给逼出来。”

“这你能忍?”北洛忍不住说,“你待他怎么就这么好呢?哎,我说你以前对我怎么就没见得有这么好的脾气呢?”

“就因为他是你哥……”缙云低声说,“我才能忍住没打人。”

“那他对你真的很过分了——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你为人老实,而且肯定会碍于‘北洛兄长’的身份不敢冒犯他,所以才会这么放开手去搞。”

 

“他可没少把我‘物尽其用’……”缙云叹了一声,“你们这儿是这种说法吧?”

“‘物尽其用’?”北洛睁大眼睛道。

“嗯……说好的在天鹿城观光玩赏,还没十天半月,他就忽然告诉我说光明野有魔物来犯,他们要准备打仗了。”缙云说,“他还非常客气地请我回避——‘我弟弟此刻应该在人族那边,为了守卫人类与魔物厮杀,天鹿城这儿也要迎战碑渊海的魔族——这是我们辟邪族的战事,真不该把您这种外人卷进来。’可那怎么行呢?我怎么可能在那当口撇下他们离去?当然是加入他们作战了。”

 

北洛的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一个玄戈啊……都不用像周公吐哺那样诚意求贤、也不费任何资费下聘招揽,就这么空手套来这么强悍的援军!明明缙云你一人可以抵数百十个辟邪啊……他倒好,还真是‘物尽其用’了。”

“是啊……我在巽风台上帮着羽林他们打退了几十只极刃魔和一只异种魔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缙云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满脸无奈,“我到最后才发现我方才在为一个压根不怎么熟悉还曾经拿剑砍我的辟邪王浴血奋战——虽然这仗打得有些糊涂,不过……帮了你的族人——总不是在帮你?”

 

北洛倒是想说自己都不想当天鹿城的王了,反正玄戈归来,他也就自由了,可以回归人世当个逍遥自在的人,天鹿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过看到缙云那看向自己的乌黑深邃的眼眸,他心中也是为之一动,不知为何那些傲慢的话就无法再说出口,反倒是缓缓点头:“嗯,你帮了我很多、很多……我对你真的是……很感激……”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也不能白让你出这么多血汗啊……你帮我们赶走了异种魔,总得找玄戈邀功才是!”

 

缙云丝毫不以为意地扬手一挥:“邀什么功?我不需要任何赏赐。”

“你需要啊!你怎么不需要?”北洛搭着缙云的手臂,微红着脸看着他,“天鹿城里难道没有一件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让你想带走的吗?”

 

“我对凡尘俗世的一切富贵荣华没什么兴趣,对金银珠宝都没有多大兴趣,你说武功秘籍也好,仙法秘术也好,我也懒得去看的。”缙云淡淡说道。

“你什么都不爱吗?”北洛简直恨到牙痒了。

“不是不爱,只是不那么在意。”

“不爱什么钱财,也不追求什么登峰造极的武学?”

“没兴趣。”

“也没什么心爱之人?”

“嗯,也没什么……嗯???”

 

一直脸色淡然的战神忽然神色变了,警惕地看向身边的北洛——

“你这个混蛋!”对方咬牙给了他胸口狠狠一拳,“我哥跟我讲了——什么辟邪之力可以用接吻传递——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缙云难得红了脸,幸亏他肤色黝黑,倒也不大看得出来。

北洛扑过来就把他按在地上,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你再说一遍那话试试?你看着我眼睛再给我说一次辟邪之力是怎么转交的试试?!你……你再说一遍你没有任何心爱之人试试?!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讲良心呢?!”

 

缙云估摸着北洛这是要气炸了,深吸一口气,硬起头皮,撑着浑身的肌肉骨骼,准备挨一顿结结实实的揍。

然而北洛却俯下身来,捧起他的脸颊,给了他深深一吻。

 

(四)

 

“您在说什么?”玄戈仪态优雅地坐在王座之上,微笑着问他。

“作为本次援助的回报——我要您的弟弟,北洛。”缙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

 

“我没听懂。”玄戈的微笑依然高贵雍容。

“我要带走北洛。”战神此刻的回答相当清晰有力。

 

“什么意思呢?”玄戈重复道,“北洛是我们天鹿城的王啊,您这是在跟我讲笑话?”

“才不是!这回我可没应承接下什么王位——”北洛忍不住出言反驳,“你还活着,玄戈——我费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这事的,我就是希望你活着。而且,天鹿城何必要有两个王呢?你在这儿就够了,玄戈。”

 

“我愿意把王位让给你,北洛。”玄戈微笑着看着他,“我可以像父王那样,你即位之后我就去魔域游历——”

“那么好的事情我可不会让给你!”北洛飞快地把他哥呛回去,“你可打消这个念头吧,魔域那种地方遍是毒物和妖魔,你这么养尊处优的家伙可不适合去那里。还是待在天鹿城,那种地方适合我和缙云去——我们对那儿熟得很。”

 

“不要辜负兄长的一番美意呀~”

“得了吧,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我这种人要是一天到晚在王位上坐着,只怕要被琐事烦死。”

 

“再吵下去没个完了。”缙云打断了他们,“我不在乎你们天鹿城有几个王,或者你们要如何处置王位的问题,我只在乎一件事——北洛到底跟不跟我走?”

玄戈看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渐渐转成了笑容,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你……你吗?你想带他走?”

亏得玄戈长着跟北洛一般俊秀美丽的脸,然而伊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声如洪钟,中气十足。缙云都忍不住纳闷这人笑起来怎么跟大魔王似的?

 

“你想带他去哪儿呢?你也是孑然飘零一人呀,带着他准备流落何方?”玄戈好容易止住笑,再才换上正经的面容。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我呢?”缙云沉着地说,“答应的话,我就带他走。不答应的话,我就抢他走——给个准话吧。”

 

“好大口气!”岚相已经忿然作色,“你区区一人之力还敢抢走天鹿城的王吗?近卫军——”

“别喊!我们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玄戈制止了岚相,转而和颜悦色地对着缙云和北洛,“我知道你很想带他走,去天涯海角;而北洛……哼,不用说,看你这脸色我也知道,脚长在你身上,你爱跟谁跑就跟谁跑,除非我把你的脚斩断,否则我是阻止不了你的。”

 

北洛哼了一声:“你倒是终于了解我了。”

“我了解你就像我了解我自己一样。”玄戈正色说,“但我希望,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再多加考虑一个选择——除了你们那个烂漫的天涯海角漂泊流浪的选择之外——我跟缙云谈了很多次,我已经知道你曾经多么厌憎这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日子,现在,你有人陪伴、有人爱,很好,非常好。”

 

“不用你来同情我。”北洛淡淡说,“你以为我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儿,你说到我痛处,我就会扑到你怀里大哭,抱着你‘流下感动且煽情的泪水’么?”

“我从不煽情——弟弟,你可一点都不了解我。”玄戈依然端坐在宝座之上,姿态从容,“我是说事实——我是说,你能不能给你多一个选择——你可以选择不必远走天涯,你可以选择留在天鹿城,留在你的家乡、你的亲人身旁——当然,你所爱的人也可以留在此间。”

 

“这不是我的家乡,”北洛依然坚定地说,“人界才是我的家乡。我从那儿来的,缙云也会回到那里去!”

他紧紧握住了缙云的手,缙云也以同样坚定的目光凝视着他,他们同时转身走向离火殿的大门。

 

“北洛——!”玄戈不由失声喊道,“你不愿选择天鹿城,是因为你对辟邪一族心有郁结。可是这样公平吗?你根本就不曾了解当年……也不了解你的子民,你就这么拒绝一座城池、和这儿所有的人!”

北洛潇洒地挥手:“这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和事,我何必每样都去了解?我何必每人都去爱护?如果我要选,肯定是选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别人塞给我——”

 

“你也未曾了解过我!”

“……”

“你甚至……想都不曾……想过……”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思念……你……”

 

北洛没有回头。

但是他的脚步已然停驻。

 

玄戈的头微微低垂,埋藏在阴影之中的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呢?

 

北洛仰起头,眯起眼睛迎接那苍白刺目的阳光。

唯有一声叹息。

 

他何尝……没想过?

这世上他唯一剩下的亲人,这世上他唯一仅存的血脉牵绊。这世间白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还能惦念着的最后一点灯火。

那些曾是他渴望肖想的,历经沧桑之后,又被他一一打破的幻梦。

“家”对他来说,是永久的疮疤。

曾经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无法释怀,除了让身上的伤痕愈深愈重,再也没有别的结果。

所以之后就一直拒绝去想罢了。

他曾想要的,“家”或者“爱”……他寻寻觅觅,求而不得,最终在师友那儿找到了抚慰与智慧的开导,再才渐渐放下。

 

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并非是真正孤独的人,原来自己并非无人牵挂。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幻梦、渴念,好像一下子从孤坟上浮出的往日幽灵,纷纷向他扑来。

带着往昔岁月的伤痕,带着丝丝入骨的疼痛。

 

原来这世上当真还有一人,也一直这么想着他。

 

缙云温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乌黑漂亮的眼睛也始终坚定不离他。

只是下一步,他却再难踏出。

他足够坚强,也可以很霸道不讲理,但始终做不到狠心决绝——尤其是,对着那些真正爱自己的人的时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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