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然而爱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最近再见怪医黑杰克这位童年男神的翻拍形象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翻拍作品《大圣归来》。

其实严格来讲,无论是再怎样精心包装制作的作品,都很难还原原著的百分之百。各个版本五花八门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暂且不提了,其实就算是OOC得不行央视动画版猴哥也成了现如今很多人的男神了。美猴王本身魅力在那里,本身就是个人见人爱的猴子,稍加演绎稍作修饰依然是男神。

要说还原度,六小龄童的美猴王已经足够还原了,无论神形都是无法超越的经典了,已经是神级的孙悟空的演绎了。然而即便是最神似最形似的孙悟空,离原著的猴子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


我记得小时候看了西游记的电视剧之后去看书,看的也是乐哈哈,非常给力非常带劲,我知道这个剧情,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在动画片里看到过,在连环画里也看到过,这剧情我看它演绎了一千次一万次,我耳熟能详,我倒背如流,我看原著小说感觉和看电视看连环画其实并无不同。

直到我看到平顶山金角银角大王那里。

这一集也属于比较卖萌的一集,大概讲的是师徒几个又被妖怪捉住了,而且妖怪有很多厉害的法宝,孙悟空就用各种腾挪变化来坑敌方的宝贝。本集最知名的就是那句“才压住一个孙行者,又来一个行者孙,再来一个者行孙——兄弟,咱们捅了猴子窝啦!”XDD~

里面有一点是我看书的时候印象最深刻、怎么忘也忘不掉的一段——孙悟空扮作小妖怪去请两大王的老母,进门要给妖怪磕头啊,猴子就在东门口抹眼泪。委屈啊!堂堂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天上地上何人不怕他?如今为了护这和尚,反而给这老妖怪下跪磕头,无奈啊!


小时候看书这是第一次见孙悟空哭,当时就愣了。头一次意识到原来猴子也有内心戏。

真正看电视剧的时候是没这段的,电视剧里猴子总是嘻嘻哈哈乐天得很,电视剧里的煽情段落相信不用说大家都记得猴子被压五行山下之后的百年,头上都生着青苔,向天嘶吼一句:“玉帝老儿,俺老孙被你们骗了!”然而天上却歌舞升平,无人理会他的凄凉落魄。

还有五庄观为人参果闹出了事,他一人走遍四海去求救活果树的方子,最后却跑去找菩提祖师,但见断壁残垣,却不见师傅的踪影。

还有三打白骨精,经典的赶猴子的段落。

——以上这三段,除了白骨精那段在原著有点影子,实际上——原著并没有大书特书猴子被虐惨了就哭的段落的。


原著猴子真真正正哭得最狠的地方是平顶山,吴承恩白纸黑字写着他哭了,为什么哭,哭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

为了尊严和骨气。

【孙大圣见了,不敢进去,只在二门外仵着脸,脱脱的哭起来。你道他哭怎的,莫成是怕他?就怕也便不哭,况先哄了他的宝贝,又打杀他的小妖,却为何而哭?他当时曾下九鼎油锅,就楔了七八日也不曾有一点泪儿。只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他就泪出痛肠,放眼便哭,心却想道:“老孙既显手段,变做小妖,来请这老怪,没有个直直的站了说话之理,一定见他磕头才是。我为人做了一场好汉,止拜了三个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观音,两界山师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一卷经能值几何?今日却教我去拜此怪。若不跪拜,必定走了风讯。苦啊!算来只为师父受困,故使我受辱于人!”】


猴子被驱逐的时候是很难过的,但事实上也不见得真有多么虐心虐肺。哭了一场回到花果山,又热火朝天地搞起生态建设重振家园了,猴子是个有能力的主儿,让他养马保镖也行,让他打仗上阵也行,坑蒙拐骗偷也行,保卫家园搞建设也行。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猪八戒回头来找猴子的时候,猴子也是知道猪八戒的激将法的,非常主动也非常宽容地说,你老实说,是不是师傅遭难了要我解救?

八戒就哼哼,哪儿的话?师傅真的想你哩!

悟空冷笑,讨打的夯货!趁早实话告来!这一恼发我的性子,断不饶你!


实际上猴子很聪明,很精明,哪里不知道唐僧那个软耳朵根子的糊涂人性子?自己遭了什么冤屈,受了什么误会,他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他没计较。

这是宽容?是豁达?还是相处之道?


【行者叫:“小的们,选大棍来!先打二十个见面孤拐,再打二十个背花,然后等我使铁棒与他送行!”

八戒慌得磕头道:“哥哥,千万看师父面上,饶了我罢!”

行者道:“我想那师父好仁义儿哩!”

八戒又道:“哥哥,不看师父啊,请看海上菩萨之面,饶了我罢!”
行者见说起菩萨,却有三分儿转意道:“兄弟,既这等说,我且不打你……“】


猴子其实并不像电视或者动画里面表现出来的那样爱唐僧的——这里正经说的是师徒之爱,猴子知道自己是个刺头儿,也知道唐僧对懒惰嘴乖的猪八戒的偏爱远大于己。


他对唐僧的不满和怨念……大概和诸葛亮对阿斗有得一拼。但唐僧的毅力与坚定远非阿斗能比。所以唐僧在某些方面倒是很能给他一些惊喜和敬佩,偶尔猴子也会很喜这人的和善迂腐。唐僧的那种善,在过去曾戏耍威逼他的众神佛之中是不多见的。

猴子对唐僧的态度大部分时间是很无奈且迁就,甚至是嘲讽的。站在最高处的火眼金睛早就看穿一切,看那个糊涂和尚在红尘万丈里兜兜转转,他兀自冷笑,苦笑,最后无奈陪着遭他九九八十一场劫难。天底下最有才最能干的人摊上天底下最无语最不中用(但比阿斗强一点)的领导,明明你的实力开到了一百二十迈,人家还嫌弃你事儿多瞎闹腾——你还能怎样?


大圣归来我很喜欢,他把我过去所认知的那种很让人无奈很让人郁闷的上下级关系改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见倾心,简直不能更美满。

我们在同人里,经常把好感设定成一种默认,好像两个人能够和谐美好的相处就是那么与生俱来,这种设定发展太壮阔了就会变成一种玛丽苏,而这种苏就是恰好回避了人际关系之中的付出、忍让与矛盾问题。

很多时候你苏不是因为你自恋,有可能是为了避免你所爱的人受虐受折磨。不愿再看猴子三打白骨精之后被驱逐的催泪惨状,不愿去想三国里曹操眼睁睁看着荀彧之死的凄凉。但愿岁月停在相识相知的那一刻,但愿这世上人人爱你,你爱人人。


然而读者并不是都愿意活在梦里的。太顺利太轻易的故事世界或者人际关系,就好像一个没有任何难度的RPG游戏,很容易腻味。于是又有了情敌宿敌这一类纸片似的苍白且教科书似的人物,让主角们撕逼吃醋打倒这种等级低了自己几万倍的敌人好让人觉得不至太无聊。


然而看玛丽苏还不如看三打白骨精呢!

YY小说永远没有现实浪漫主义小说来得踏实可爱。


因为爱永远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孙猴子是猴子中的男神,猴子中的硬汉,吊打十万天兵大闹天宫的美猴王,七仙女打面前过都只看桃子不看妹子,凭什么要爱一个豆腐脑袋的唐僧呢?


我觉得小时候《三打白骨精》这种改编的段落是改得非常好的,但他起到的作用也是意想不到的。

导演编剧的意思大概是——你们看,猴子是多么的有情有义,多么的惹人同情怜爱,多么的伟大宽容,他和师傅的感情是多么的真善美。

结果观众们都去同情猴子去了。

并且义愤填膺。

猴子哭了,观众们也如导演所愿地哭了,却不是为了师徒情。


百分之八十的观众觉得唐僧应该被金箍棒痛扁一顿,剩下百分之二十的观众觉得这唐僧这么废物,脑子又不行,孙悟空为何要保护这和尚?

于是这段给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一种反思——如果我看中的人/被安排给我的人对我并不好,我为什么还要坚持爱这份工作爱这份岗位并且对领导死心塌地?


古人的忠义情节,是个难解的结。

你不明白宋江为何造反之后又招安,尽管观众看了都心里憋气。

你不明白猴子被赶了之后要回来,尽管观众都替他觉得心里委屈。


猴子最后回归了,宋江最后招安了,然而幼小的我们却从此记住了这种愤懑不平与委屈。

这就是文学/影视创作带来的影响效应,看电视的时候的我们还不曾历经社会的磨练,不曾遭遇各种风波险恶,但是已经提前预知了这种危险,这种不被信任不被喜欢而是怀才不遇甚至反被打压被冷落被边缘化被驱逐的情景。

你提早了二十多年预知了你未来将面临的劫。

你提早二十多年就在心底种下了对来自上级的权威的反抗与质疑,还有对妥协的愤怒与拒绝。


在某时某刻,你是愤怒的,不平的,你身上积累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怨气和怒气,而是来自你过去人生经历里你经历过或者感受过的所有委屈和不爽。


爱并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哪怕是父母之爱,遇着哪吒的父母,也落得个削骨剔肉恩断义绝,待回头,持利剑、携满天恨火,杀他个鬼哭神嚎!

哪怕是师徒,是上下级,哪怕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怕是男女,哪怕是男男,爱都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除非你被上了紧箍咒,除非你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无路可走。

再才会妥协合作。

再才会渐渐在磨合中产生感情。


然而磨合之后的感情也确是很微妙且充满莫名的喜感——托塔李天王和哪吒的感情关系在《西游记》原文里,吴承恩对这对父子的嘲讽简直是充满了恶意。

【说不了,天王轮过刀来,望行者劈头就砍。早有那三太子赶上前,将斩腰剑架住,叫道:“父王息怒。”

天王大惊失色。

噫!父见子以剑架刀,就当喝退,怎么返大惊失色?

原来天王生此子时,他左手掌上有个“哪”字,右手掌上有个“吒”字,故名哪吒。这太子三朝儿就下海净身闯祸,踏倒水晶宫,捉住蛟龙要抽筋为绦子。天王知道,恐生后患,欲杀之。哪吒奋怒,将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佛正与众菩萨讲经,只闻得幢幡宝盖有人叫道:“救命!”佛慧眼一看,知是哪吒之魂,即将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哪吒遂得了性命。运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广大,后来要杀天王,报那剔骨之仇。

天王无奈,告求我佛如来。如来以和为尚,赐他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那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唤哪吒以佛为父,解释了冤仇。所以称为托塔李天王者,此也。

今日因闲在家,未曾托着那塔,恐哪吒有报仇之意,故吓个大惊失色。却即回手,向塔座上取了黄金宝塔,托在手间问哪吒道:“孩儿,你以剑架住我刀,有何话说?”

哪吒弃剑叩头道:“父王,是有女儿在下界哩。”】


好在《大圣归来》片子里给了我们最美最好的一种想象——他们是因为爱和理解才会成为伙伴,这样的江流儿,这样喜爱猴子、崇拜猴子、理解猴子、善良正义的江流儿,猴子也会喜欢守护在他身边吧?

爱从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有情义两心知的相守与相惜,才会有来之不易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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