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七狮】果实成熟时(二十六)

二十六

 

被圆盘袭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维持着经久不衰的愤怒与狂躁。他发怒的频次明显多了起来,发怒的理由也多了好多,布莱克星对地球的封锁,该死的圆盘,该死的他的久沉病疴的躯体,该死的伤痛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愈合,该死的他的无能为力!

——是怎么搞得这样子?!

烦闷的时候他会乱发脾气,不管凤源是想把在地上挣扎蠕动的他扶起,还是凤源实在看不惯他总是独自愤怒、抑郁,精神分裂一般痛骂自己或者痛骂空气就跑过来安慰他,劝他别太偏执太伤怀……要么凤源会换来他更加亢奋的高声谩骂,要么就干脆被精神躁郁的他一耳光打过去……

凤源起初挨他耳光也就默不作声地挨了算了,后来渐渐晓得要躲,发现他身体损伤严重根本无法追打之后躲得更是麻溜。

 

他一天到头都很愤怒,他但凡开口就必定伤人。

——他都这样了,凤源居然还是伴他左右,不离不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凤源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凤源又是为了什么坚持下来?

 

直到那天他发现凤源其实一直都在背着他的时候独自去战斗,没有向他请示,没有向他求助,而是以雷欧的身份独自对抗布莱克星的入侵,为他自己的复仇而战。

“你早已不是MAC队长了……”

他忽然意识到,如今这世道早已变了。

 

每次他发火的时候,每次他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大声谩骂的时候,每次那些重重的耳光、棍棒落在凤源身上的时候……凤源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害怕退避,没有,那种眼神里反而有一直冷淡而奇异的平静之色,似乎是在等着他什么时候才把这通怒火发泄完。

凤源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可怜人:宽容,怜悯,深深的忧郁印在那双温柔的眼眸之中。

他微微一惊,进而想到自己的处境竟然沦落得如此可怜……他怎么可以堕落到要把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发泄到别人身上?还要别人来同情和可怜?

一个男人如果连只会让人同情怜悯的话……那现在自己是何等的软弱难堪啊?!

这状况真的比他初见雷欧时还要凄惨十万倍。

 

他看着自己那被腐蚀后宛如枯枝树皮的手,如今连拐杖都握得吃力了,还指望握住什么?

MAC失事后,那一场大灾,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健康,他的体魄,他的力量,还带走了他最后的理性、克制和尊严……他的理智全失,愈发暴躁尖刻的言行举止导致他的威信日益减弱,他发疯起来连自己的尊严、体面都被自己踩在脚下狠狠咒骂,他的健康、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一切都已不剩,他到如今不过是个残破、恶劣、暴躁、疯癫的畸形人——有谁会对这样的人心生敬意?有谁愿意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当做教诲?

——难怪凤源宁可单兵作战,也不愿再与他协作请教。

 

隔天凤源从外面回来,衣衫破烂,身上脸上都是污泥血印,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硝烟的气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责问凤源这是怎么了,也没有因为他这一身狼狈而高声怒斥或者扇他耳光,就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哦,回来啦?”

他看着凤源,看着他烧焦的发丝,灰黑的脸颊,看着他这堪比流浪汉的破烂肮脏的衣裳——凤源整个人好像是从烂泥里刚刚钻出来似的,狼狈至极,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才回来的。

凤源满不在乎地捋捋头发:“啊,我这样子很难看,是不是,队长?”

此刻浑身已经千疮百孔的前MAC队长静静看着他,缓缓点头。

凤源这会儿心情也有点躁,讲话粗声大气的:“我知道我这样子很狼狈,很难看,但是你该看看那个被我打倒的家伙——那个失败者的模样比我更难看!”

凤源已经完全不在乎激怒不激怒他了,似乎凤源一早就觉得,只要遇到他总归是要被骂的,所以态度也不怎么好。

但他却点点头,淡淡说道:“不错。”好像是在点评一场无关紧要的赛事。

凤源吃惊于他的反常,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忽然不认识他了似的,他却转身杵着拐杖走掉了。

 

他没有找凤源茬,也没有突然发难谩骂,真的太难得了。凤源也因为这百年一遇的宽待而心情极佳,进屋就去冲凉了,一边洗澡还一边哼着歌。

 

夜里他听到隔壁房间里有细小的乐音。

啊……听起来应该是凤源在放歌,估摸着这个点他已经睡了,就偷偷打开唱机欣赏他自己喜爱的乐曲。

左右是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或许他该去提醒凤源该早点安睡,夜里不要闹得太晚——

站在幽暗的客厅里,隔着深深的门廊,凤源的房间里倒是一片明亮。

凤源居然在跟着音乐跳舞。

他竟然不知道凤源还会这技能,一时间也忘了要来跟凤源说什么话,只知道站在那儿呆呆地看,凤源跳舞的时候和他练武的时候完全不同,这会儿他姿态潇洒轻盈,舞姿曼妙,顺着那旋律,动如风,静如画,肩背手臂都是满满的力量,线条美极,抬腿回旋,每一个动作皆是万种风情……

这样放松快乐又自信潇洒的凤源,平日里是很少见的。或许也只有夜阑人静时,凤源才得以在这一天的空隙里让积累了太多压力与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得以喘息?

别说是凤源跳舞,就算是笑颜,凤源也极少在他面前展露。凤源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紧绷的、紧张的、诚惶诚恐又不安畏缩,有时候因为害怕和无数次隐忍不发搞得气质都连带有点呆笨猥琐,看了总是引人发怒。

猛回头间,凤源瞥见了他的身影伫立在门外,顿时吓得大声惊叫:“队长——!”

凤源脸色煞白,瞬时间那动静怡人的舞姿化作朽木,凤源立刻缩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好,犹疑地看着他:“队长……这大半夜的,找我有事么?”

“……”他张嘴时候想说你该去睡觉了,凤源,但是话到嘴边,看到凤源那漆黑的大大的眼瞳,煞白的脸上细细的汗,顿时心里一紧,话都咽了回去。

凤源这时候却喃喃道:“我刚刚吵到您啦,是不是?”

“没有。”他摇头,转身走开了。

 

如果一个人给别人带来的只有痛苦、压抑、折磨、惧意……而从来不会带来任何帮助,也不给人欢笑快乐的话,这样的人留着又做什么呢?

 

白天无事的时候,凤源就一直待在家里陪着他,因为他一直沉默安静,凤源唯恐自己把他放置久了又把他憋出疯病来,所以就一边帮他按摩活动一边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话,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开口接。

但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开了口:“你最近有在东京……遇见S吗?”

凤源有点惊讶:“您为什么忽然说起他?”

“就是问问……你有没有想过再去找他?或者,他有没有可能再回来?”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话他确实是考虑良久之后才吐露出来。

“不太可能了,队长。”凤源回答。

“为什么?”

“……”凤源没有回答。

他之所以问起S,是想知道若是哪天自己不在凤源身边后,还会不会有人照顾凤源,爱着凤源?以前他总是要求凤源这样那样,不要跟人类产生感情,那是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长远的来讲,不要产生感情纠葛可以避免未来更长更深的痛楚,这样做对雷欧奥特曼来说更好。

可如今真的决心离开时,却发觉还是对凤源有些愧疚和难以放下。

——若不是因为他专横独断的命令要求,和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凤源或许还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众叛亲离,身边连个支撑他、守候他的精神支柱都没有。若是S能回来,回到凤源身边,怎么说也比他这种将死之人陪着凤源要强千倍万倍……

 

“我也说不好……”凤源慢吞吞地说,“我也总猜测……他是不是得了绝症,时日无多啦,因他不忍拖累我,就跟我分手;像什么他被仇家追杀,他怕我也遭受牵连,所以忍痛抛下我远走高飞;或者他忽然发觉跟我是什么世仇关系,为了不跟我闹得兵刃相见悲剧收场,所以他离开我免得我伤心……我时常在幻想中帮他找借口,总觉得他离开我我并非他本意,他离开一定是有一个非常高尚的、凄美的、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不是真的不爱我了——但事实上就是,分手就是分手了,没有任何借口。原因就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任何外在的因素都只是给我们推波助澜罢了——就是两个人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其他说得再多也都只是借口。我们在分手之前,已经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工作的事,他的事……他对我有意见,对我的工作有意见,对我的同事上司也颇有微词……我们那阵子几乎天天都在吵,莫名其妙地吵,双方情绪都很激动……那天他难得好声好气问我,我又没有给他满意的答复,然后他就那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当然啦,分手的人,怎么还可能回头呢?”

“……”他没有说话,手指不住地抠着沙发上的针织罩的孔洞。

心烦意乱。

 

“队长?”凤源看着他,“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疲惫地摆手,“我有些累了,凤源。”

“看起来是这样,难怪您这两天天都没力气骂我。”凤源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调侃道。

“也许……我这暴脾气是时候得改改了。”他沉重地说。

“哪有那么容易?”凤源不禁微笑。

“是啊……并不容易。”他缓缓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他还是在想——若他离开了,凤源一个人会不会好呢?

少了他这个没用的拖累,凤源自然会轻松许多,但未必见得会好过。自从他闯入凤源的生活之后,凤源就承受了太多苦痛,失去了太多东西……可如今他要走,却留给凤源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能弥补。若他走了,凤源今后事要找谁商谈,凤源屡次战斗归来,就没有人再等着他、陪着他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种人若是不再逗留在凤源身边,没准还更好呢?

他不由苦笑……他如今不但对凤源毫无帮助,还对他肆意发泄自己的满腔恨火怨怒……谁又愿意天天待在这种人身旁呢?凤源之所以守着他,无非是守着他内心的善良和义务罢了。自己走了,反而才是对凤源最大的解脱。

干嘛要那么自作多情地想那么些有的没的?地球不需要你,需要的是雷欧奥特曼,雷欧也不需要你。你还在为自己的拖延迟迟不肯离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凤源跪在地板上,帮他揉捏着手腕四肢帮他活动关节,忽然问:“队长喜欢看我跳舞……或者喜欢听我唱歌吗?”

“嗯?”干嘛这样问呢?他不由看了凤源一眼。

午后散入室内的阳光下,凤源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心一意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要这样看他?就好像忽然对他产生了什么兴趣似的?

“没有的事……”他不由别过脸去,“你想唱就唱,想跳就跳,不必问我意见,凤源,这是你自己家,你是自由的。”

“我啊……就是觉得,队长最近忽然心情好些了,是不是有什么好的事情起到了作用?”凤源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如果队长看我跳舞或者听我唱歌能够让心情好些,我可以每天都给您唱唱跳跳,只要队长不嫌弃——”

“没人嫌弃你,你爱唱就唱你的吧。”他的声音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起来吧,凤源,安静一会儿,我这会儿很累了。”

“队长,明天我的朋友要来我们家……你……愿意跟他们见面吗?”凤源忽然小心翼翼问起,“是……美山家的姐弟们,你知道,就是收养了小通的一家子,我经常去他们家看小通,当然啦,明天小通也会来……会来一起……看看你。”

“可以。”虽然接受了,可他的回答毫无感情。

其实见不见谁都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准备离去,现在答应凤源任何要求都是可以的。

 

……

 

漫漫无边的大海边,他一个人缓缓地走着。迎着那轻轻吹送的风,自己也不知道将要走到哪里。

脚下的细沙被月色染得一片银白,漆黑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向他,渐渐没过他脚踝,没过他膝弯……

“队长!”

不知为何凤源扑到了他怀里,抱紧了他。

又来——

他挥开凤源的手,固执地走向月色照亮的深海。

“放手吧,凤源……我是一个累赘……”他淡淡说道,“我已无任何价值,也不值得你这般照顾……”

“队长胡说些什么话,快跟我回去!”

“凤源,你看看我——看我现在的样子。浑身是伤,丑陋、畸形!我已经无法为你助战了,我也无法帮你排忧解难……现如今我只剩这副麻烦的躯壳,这副久沉病疴的躯体还要把你也一并拖累——你不用再负担我了,雷欧……放下我,去做你该做的事。去战斗,去复仇,但不要把你的精力……放在照料一个废人身上……我除了带给你无限的麻烦和痛苦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不会放下队长的,”凤源慢吞吞地说,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队长……我无所谓队长变成什么样子,队长最要紧的,不是有用,不是有什么价值,队长于我,最重要的就是……您还陪在我身边……您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我的师长……雷欧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该学着抛弃一些东西的。”他苦笑,“放下吧,凤源……我没有你,我还能活,毕竟我是奥特曼。可是你如果留着我,你的将来,会走得很辛苦、很难过……将来你会发现的,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你会有多么重的负担——无论是心理精神上,还是肉体的劳碌上,这些你都不应——”

“可是我不能放下呀!”凤源忽然抓紧了他的手,大声说,“我……因为我……我一直都是爱着你呀!我之所以还能强撑下来,是因为我爱着的人还陪伴着我,您如果走了,我就永失所爱,我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失去了灵魂,失去我一切的信念!您叫我还怎么活下去?!”

“凤源……?!”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凤源什么时候……爱过他?!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可是……

可是这会儿凤源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的眼神和他的情绪一样,炙热,真诚,激动到难以自持:“队长……如果不是我爱你……如果不是……一开始我对您就有……有感情的话,您觉得,过去那么艰苦的训练、那么苛责的斥骂,我是怎么能忍受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爱你,你现在病得这个样子,半疯半癫,成日里跟个厉鬼也似……天天折磨人,我怎么能忍受您日益癫狂愤怒陪着你?”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这种事……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不,这种时候,谁还会管什么逻辑什么合乎情理?

凤源的嘴唇竟然那么温柔热烈,凤源的胸膛里的心跳那么剧烈……一把抱住他的头颅狠狠拥吻的时候居然那么紧那么放肆忘情……全无尊卑……

他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原始的冲动和热血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头脑发热,没法冷静。一想到凤源还是那么热切地需要他,一想到凤源默默地爱慕他爱了那么久,从相识起,凤源就忍受着他曾经一切恶劣、又渴望着他点滴的触碰与爱的拯救……他就被这份纯净美好的感情感动不已……

他怎么能辜负凤源这样可爱的人呢?哪怕只是活着,都能让凤源得到安慰与快乐,那他自然要为凤源好好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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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想来……那些事果然是说不通的。

凤源很明显地在那事儿方面扯了谎——如果凤源一开始就对他心存爱慕,平日里与他朝夕相对,又怎么从未流露出对他的爱慕?真正爱一个人的话,感情是满溢而出的,对一个人的喜爱与赞美会发自内心地表达出来。但凤源从前在他面前分明是拘谨紧张的,甚至很畏缩,哪有半分渴慕之意?

就算凤源当真暗恋他,那后来怎么会又中途移情别恋S先生?

退一万步讲,就算凤源移情别恋是因为对他求而不得就找人安慰,那在他出面阻拦凤源与S交往的时候,凤源就不会因为这个跟他把关系闹得那么恶劣,甚至差点反目成仇……

只是那时节他被凤源迷了心窍,一门心思就相信凤源真的就是单恋他了,恋爱上头了就是那么自以为是。

 

“他是怎么做到明明对我没有感情居然还能做戏做得那么像的?”

这事他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候他太自信了,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抛之脑后。骄傲如他绝对不会承认也不想承认,凤源只是为了救他、出于同情,才用这种理由哄他……他一直坚信两个人没有感情的话,做那事也会很僵硬。

但凤源表现得非常主动热情,好像真的很渴望他似得,好像想要他很久了似的……搞得他都误以为凤源这是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的一次爆发。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这事儿对凤源来说还真的不难——关键在于,他跟凤源的昔日恋人长着同一张脸。

凤源那会儿对他真情的拥抱、对他热烈的表白、滚烫的泪水……那确实是真的,只不过那些话、那些眼泪,本应该都留给S,留给他逝去时光中的恋人。这些话、这些动作估计凤源在心里在梦里不知道排演了多少遍,想要在再次与恋人重逢时这样不顾一切跟人家真情表白来着……结果凤源等了一年半载S没有等到,却赶上了他想不开要出走,正好现编现卖……顺带就把他给救了回来。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果然么……如果一件事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已经显得异样了,那么它一定有些不正常的地方。

如果一段感情让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虚幻,让你觉得心存疑虑,那么,不必怀疑,它必定且肯定就是假的。

 

只是……凤源……

雷欧……

 

他拉开房间的拉门,望了望没有的点灯的一片寂静的室内。

“凤源?”

凤源的房间里一片昏暗,但还有人的气息。

他走到凤源的床边,这会儿这人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但是他感觉到凤源并没有睡死过去,睡眠中的人不会有这么僵硬这么紧张的姿态。

 

“凤源,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凤源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暗自叹了口气,干脆枕着手臂在凤源身侧躺下:“凤源,当初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愿意做到那个地步?”

“……”

“假装爱情很好玩吗?我猜这种事不怎么好受吧……凤源,每天面对的是一个你那么讨厌那么抗拒的人,还要忍受他,无论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感到压抑,却还要一遍遍地进行自我催眠……这样演戏才能演得逼真……你该不会是那时候演得太投入太入戏,所以那段日子里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

“……”

“你告诉我,牺牲这么大,只为了救我……值得吗?”

黑暗的斗室里,空气安静,静得他都听不到凤源的呼吸声。

但凤源应该不会睡死过去。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觉得是不值得的……但是,凤源,你那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可选。因为当时,你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你已经没有了亲人,恋人,你的朋友,同事,你的一切……所以你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仅剩的一个……”

“我理解你那时的选择,凤源……你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不是有心那样对我,但是你那时候一眼看穿我毫无生的意念是因为我不再被人需要而万念俱灰……你知道要一个人重燃生之欲很难,而且你也知道我冥顽不宁难以说服,临时要编一个理由让我留下来容易,可是想要我长久地留下来活下去却很难……所以当时你想到的最好的理由就是爱——因为感情这事根本不能细究,也毫无逻辑可言……但是它强大、有力,最能带给人温暖、力量和希望……用来骗人再好不过——我只有选择信你,或者不信你。”

 

“谢谢你,凤源。”他的手轻轻触到凤源的肩头,感觉到对方猛烈的一颤。

——是害怕么?事到如今,凤源的身体里还是残留着对他的惧意,害怕他问起当年的事?

或许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给凤源带来的伤痛实在是太过刻骨,所以……

 

他不由沉吟,最后还是决定起身,不要在这里给凤源增添难受了。

“我没有那么伟大……”

“什么?”忽然听到凤源说话,他微微一怔,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凤源这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那样做不是为了要你感谢我……”凤源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凤源又是在哭什么?他也没有怪他啊?

 

“你被圆盘袭击后……病得最重的那段日子,被你打骂也好,被你乱发脾气也好,我没觉得怎样……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我该受的罪过。”凤源断断续续地说,“因为,那本该是我的责任,若我不是在该争分夺秒地训练的时候跟人卿卿我我,若我不是在该作战的时候跟您赌气,闹内讧……我本该变得更强些,我本该在那时候保护大家……你打我骂我,那是我该的,我……作为雷欧……我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那些都是赎罪啊,我知道那样的日子不好受,但那是赎罪啊!曾经我做过很多错事,最不该的就是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人类的恋情上啊!我一个宇宙人我和人类谈什么情爱呢?我耽误了多大的事啊?!那一切的快乐……在我看来都不应该发生才对!我本该在那段日子里严守您的教导,清心寡欲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可是那时候我在哪儿呢?!我在札幌、在东京各个酒吧、娱乐场!在跟人谈情说爱在跟您赌气吵架!”

 

——凤源说的仿佛他过去一切的快乐和恋情都不应该一样,仿佛他过去一切都是错误一样。他不由摇头,这种说法他并不赞成。

——凤源把和他相好的那段日子说得像是一项苦行,一场毫无个人私欲感情、只有道德与高尚的责任与良心……也令他黯然失落。

——这些他早已料到,只是听凤源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难过。

 

“我一定要救您,不然队长没了,我连最后的希望和生存下去的意义都会一并破灭。我觉得只要救下您,只要是在全身心投入救下您的这件事的时候,我过去的痛苦与罪过才能抵消,遗忘……”

 

这一次换做是他跪坐下来,缓缓拾起凤源拽紧的拳头。

“你的痛苦……现在消解了吗,雷欧?”

“没有!永远……不会……”凤源低声说,“但我不会让我自己沉溺于痛苦之中……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悔恨的泥淖里拉了出来,我不会让自己也陷进去的。”

 

他再一次感到茫然。

凤源是把他从痛苦之中救了出来,但凤源自己却摆脱不了自己的痛苦。可是凤源不需要也拒绝别人来拯救。

如今他却陷落到感情的荒漠里,谁又能带他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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