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璧雪/楚白】棠棣之华(二十四)

傍晚的夕阳下,江面闪烁着金灿灿的光。

白衣公子坐在临江的茅草亭中,对着江风自斟自饮。

酒只是最普通的汾酒,不算很好,他也无心去饮,更多的时候他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把玩着酒杯,放任自己的目光眺望着那金红色的江面。

“公子,天色不早,您不准备回家吗?”江上打渔的渔夫都收网准备回家了,看见这位面色忧郁的公子就忍不住问,“这附近除了我们打渔的人家可没有什么客栈可供你住的,你是哪家的公子,心血来潮就这么跑来这穷地方游山玩水么?”

连城璧淡淡笑了笑:“我是江上浮萍,顺水而漂,漂到哪里算哪里。”

“哟,漂得可够尽兴?你们这些公子哥呐,就知道嬉戏游玩,整日价伤春悲秋的,倒不如跟老汉学打渔哩!”那渔夫笑道,“你不曾听说最近杭州城里有人钓鱼钓到了一个美人的事?”

连城璧含笑问道:“难不成是哪个渔夫钓到了田螺姑娘?还是钓到了鲛人?”

“啧,什么田螺,什么鲛人,那都是传说哄小孩的!我是说有人真的钓上了一个人!”渔夫一拍大腿,大声说,“那小伙子是跟着他一帮有钱的朋友在西湖玩儿——八成是跟你一样的有钱有闲的公子哥们——那天月色正好,他们就趁夜钓鱼比赛,谁知道有个男的居然从西湖里钓上了一个大美人儿!”

连城璧不禁失笑:“竟有此等好事?”

“那可不?钓鱼的一圈人还看呆了呢,谁知那美人儿一上岸就扑到那钓鱼男子怀里,相公夫君的乱叫,边哭边说自己找他找的好辛苦什么的……嘿嘿,当时一圈人都懵了!”

“……”连城璧只是微笑,并不接话。他对这类坊间添油加醋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并无太大兴趣,对任何香艳怪谈也没什么兴趣,眼下他只想维持礼貌做一个好心的听众,但他不愿意浪费时间跟人闲扯。

 

“原来啊,那个大美人和那男子是去年八月十五游西湖的时候遇到了仇家,当时女人被掳走作为挟持的人质,男的与仇家厮杀时,敌众我寡,虽然是个绝世高手也力不能支,何况还要顾及到女人,当时女人为了不让男的受制于人就跳了西湖自杀,男子以为妻子已死,极度悲痛之下对敌人痛下杀手才逃出生天……但其实他妻子没有死,只是悄悄在这湖心岛上的躲着,一直等到他们的仇家离了杭州才敢悄悄出来……半年来她都隐居在乡间,一边养伤一边打探她丈夫的消息。”

“哦……”连城璧淡淡应了一声,“看来也是天公作美,让这对苦命鸳鸯得以重逢了。”

 

“是啊,她一直没有探听到她丈夫的消息,本来以为他已死去。那夜她来西湖准备放河灯烧纸钱祭拜她丈夫的亡魂,不料湖中钓鱼的人们的欢笑嬉闹声远远传来,她觉得好像听到了丈夫的声音!心急之下她叫来小舟划向湖中的画舫处,还没等到小舟靠近她就发现了船上的男子正是她暌违已久的夫君!她大喜过望,竟然一下就跳入水中奋不顾身地朝他游了过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连城璧抚掌,委实赞叹了几声,“天下间似这般失而复得之事实不多见。”

 

“正是因为失而复得,所以那男子就对他妻子说:‘你我皆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再见恍若隔世,不如与你再举办一场婚礼,一是为了庆祝我们的久别重逢,二是我们既然重生,可算是再世为人,亦可再做一对‘新人’,如何?’”

“那自然是好事……有道是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连城璧叹了一声,“愿天下有情人……都能白首同心,永不相离。”

他那端庄优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经意间的温柔与感伤爬上了他的眼眸。

愿天下有情人白首同心……

愿天下失散的有情人能够再度聚首……

可是那些好听好看的故事终究是他人的,他自己从来都是最不被幸运之神眷顾的那一个。

别人终究是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分离再远的情人,只要活着,就有再聚的时候。

可是他自己呢?

——他遗落到这个古怪的时空里,孤身一人。来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去也不知道向何处去。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为天有眼兮何为使我独飘流,为地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空旷的天地,苍苍的暮色都沉淀出无边无际的寂寥,开始侵袭他的心。

天大地大,但只余他孤身一人。

他皱眉,他已感受到了这种啃噬他灵魂的空虚,但是他还能忍。他还站得住。

他还能维持着最后的微笑。

 

“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小情人……叫什么名字?”他温和地问,他已经在心中准备好一份真心真意的祝福准备献上——哪怕那只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的好意——一个人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总是不免会对其他的美好事物心生喜爱或者依恋的,因为他们总得找个什么东西来寄托自己的情感。

“那对小夫妻……叫什么名字来着……名字特别好听,也特别般配,就是特别难念!说什么一双璧人来着……”渔夫想了老半天,最后一拍脑袋,“对了,男的叫连城璧,女的叫沈璧君!哎呀我这脑袋能记住这么文绉绉的字也真不容易!”

 

他的笑容瞬间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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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的湖心岛上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这儿正在筹备“婚礼”。

新郎是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然而在这样重大、正式的场合他依旧穿着一袭黑衣,骨节分明的手此刻还牢牢地抓着他的刀。

“做戏好歹也要做全套啊,傅红雪~”叶开简直是看不下去了,“你这副模样叫人看了就脑壳疼!别说连城璧,任哪个路人来看了都会觉得新郎官这副打扮很不对吧?快来把喜服换上。来来来——”

“不。”傅红雪断然拒绝,“我又不是真结婚。”

“那你好歹把刀放下。”

“不放!”傅红雪瞪了叶开一眼。

“在场这么多高手在此,不会让连城璧伤你一根毫毛的~”叶开无奈道。

“……”傅红雪没有答话,只顾自己转过眼睛看着别处。

叶开见他不听劝,也只得作罢。

 

这压根不是什么婚礼。

这只是一个骗局。

他们对连城璧的一切过去都无从知晓,只知道他是个家道中落的公子,曾经有一个妻子被贼人掳走,后来他妻子因为不明原因跳西湖自尽。

连城璧的声音没有任何口音,连城璧在他们面前展露的武功也看不出任何来路,连城璧之前跟他们所说的话里也无法查询此人的家世,他们眼下仅剩的就是关于他妻子这一个线索。

尽管他们不知道他妻子是什么人,但是万幸——傅红雪还保留着连城璧所绘的丹青,那张他心烦意乱之下的作品完整地记下了那个神秘女人的相貌。(具体傅红雪与古龙群侠合谋坑黑兔子的情节参见楚白篇《一只价值连城的大狸猫之二十二章》,傅红雪为什么会留有沈璧君的画像请参见本文《棠棣之华第七章》)

 

这是他们还能找到连城璧的唯一的机会。

若是连城璧之前对他们透露的关于沈璧君的事情属实、若是连城璧之前流露出对妻子的深沉思念是真……那么当连城璧听说他那个投水自杀至今都下落不明的妻子忽然出现的消息时,他一定会坐不住的。

何况自己的妻子跑去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是个男人怎么会忍得住?

 

当然他们也各有各的忧虑,这个计划虽然大胆可行,却也不见得周全。甚至还有一定的风险。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傅红雪,他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


……

银烛高照,镜前的红妆丽人正在对镜描眉。

她已经足够美了,却依然把这工作做得很认真细致,旁边的小姑娘却好像有点不高兴,噘着嘴不说话就把眼睛瞧着她。

一阵细碎清脆的铃铛声轻轻响起,丁灵琳掀开了这间斗室的门帘,看见红妆丽人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哎呀,新娘子这么漂亮,连我都忍不住羡慕傅红雪好福气呢!”

“丁姑娘来啦,”新娘子淡淡地笑了笑,“姑娘忘性好大,我夫君是连城璧,不是傅红雪啊。”

“是是是——”丁灵琳眼珠转了转,“可是傅红雪也不赖啊~人家武艺高强,长得还那么好看,就算你当真嫁给他又怎么啦?”

“丁姑娘说笑了。”新娘子垂下眼睫望着足尖。

“哎,你说要是待会连城璧不来怎么办?”丁灵琳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那你岂不是要和傅红雪真的入洞房?”

新娘子眉头微蹙:“这会儿还没上酒桌,丁小姐就喝得醉醺醺了么?要不要我叫叶开过来——”

“不要不要~”丁灵琳连忙道,“我们几个姑娘家说悄悄话,要那些臭男人来做什么啊?”

新娘子盯着丁灵琳瞧了半晌,忽然道:“你不是丁灵琳!”

丁灵琳怔了一下:“你……你胡说什么,我不是丁灵琳?那我是谁?”

新娘子笑着拨弄着手边的珠花,漫声道:“江南丁家的三小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醋坛子,从来都是叶开的小尾巴,叶开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这事儿谁不知道?若真是丁灵琳,此刻恐怕是揪着叶开不放,不许他喝酒、不许他贪看美女,怎么可能跑我这儿来?又怎么可能在我提到叶开的时候拒绝和叶开见面?”

丁灵琳的表情好像是僵住了。


“有刺客!”新娘子忽然大喊!

“丁灵琳”再才反应过来,转身要夺门而逃,不料迎面撞上一个人,抬头看时,正好见到此人笑吟吟的脸——似乎此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连公子,咱们真是老朋友啦!”那人轻松潇洒地打开折扇,神情彷如跟她在闲谈玩笑一般,“怎么我处处都能看见你?今夜你是想带我们去挖宝藏呢,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钓几只美人鱼呢,还是与我们盗帅盗圣二人比比脚力,看看谁轻功更快?”

“比脚力谁快得过你楚留香啊?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有人噗嗤一笑,一个白衣素净的小伙子在此人背后探头探脑,对着“丁灵琳”挤眉弄眼,“我说连公子也真是豁的出去啊,为了找媳妇连女人都能扮。我可没这个易容手段!别说——装得还挺像!”

这两人就是当今武林中轻功最快和轻功第二的盗帅楚留香和盗圣白玉汤了——不久前连城璧为了夺取马空群的宝藏把这两人一并坑了,这会儿他俩正要找连城璧算账。

不一会儿,叶开也来了,路小佳也来了,他们几个高手把那个“丁灵琳”团团围住——她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谁知“丁灵琳”却忽然笑了起来:“谁说我是‘连公子’了?我不认得什么‘连公子’。”

“你不是连城璧,那你是谁?”路小佳问道。

“我是马芳铃。”“丁灵琳”模样的姑娘不再笑了,只是仰着脸望着他们,“我……我来找傅红雪,他骗了我们马家的钱财,我听说他还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结婚——你说我该不该找他?你说他该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盗圣和盗帅面面相觑,却也无法作答。

叶开和路小佳都默不作声地望向别处——啧,他人的恩怨情仇什么的,怎么扯得清?何况眼下也不是计较儿女私情的时候啊!

——这只是赚取连城璧的计策而已,原本想连城璧听到自己妻子认错人下嫁傅红雪的消息一定会前来扰乱,谁知道连城璧没有抓到,却来了个程咬金。

“傅红雪骗我感情,骗我家产,这会儿还要抛弃我,跟别的女人结婚——我就是杀了他也是应该的!”那姑娘大声说。


“马芳铃。”一声轻唤,众人把视线转向门口,正好见一袭黑衣的傅红雪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儿!

“你终于出现了?”马芳铃冷笑,“你这负心汉居然还敢来见我?”

傅红雪盯着她看了许久:“你易容成丁灵琳的样子混入婚礼现场,是想借机刺杀我,想要报仇?”

“是!”马芳铃大声说,“难道我不该报仇?你这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人渣!难道我不该杀了你?!”

“有志气。”傅红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可惜你没那本事。”

马芳铃尖叫一声,扬手就打了他一耳光。

傅红雪倒也没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滚。”

“你竟然这样跟我讲话?”马芳铃歇斯底里了,“你这个人渣居然还敢这样跟我讲话?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向爹爹求情,百般耍赖……就为了套出你要的藏宝图!你!可是你却骗我!你拿了钱却不来娶我,却要娶这个女人——”

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好似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了。

——她被人点中了穴道。

盗圣扮了个鬼脸:“这女人太吵了,太碍事。这大呼小叫的,连城璧若真的来了看见这状况也知道不妙啊。”

“好,那你把她搬走。”傅红雪淡淡说道。

“我一个人搬不动她~她太……咳,太壮了。”盗圣苦笑。

傅红雪白他一眼,走过去把那女人扛起来:“走,我们先把她找个安静地方安置好。”

“小楚你不来帮忙啊……哎,这种紧要关头你避什么嫌呢?傅红雪你不能叫叶开路小佳他们过来帮忙抬一下?哎,一定要我们两个扛吗?”


“我还要在这儿守着连城璧啊!总得留一个能跑的逮人吧?”盗帅楚留香轻松地说,“阿英,把喜帕盖上,待会儿还要办婚礼呢。”

傅红雪和老白就扛着丁灵琳打扮的马芳铃出去了。

“我觉得我一大男人出现在新娘子的房里似乎不大妥当,”盗帅又说,“我还是爬屋顶上守着吧。阿英你继续扮作沈璧君,安心吧——若是下面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发现的。”


阿英依言继续对镜梳妆,打扮停当后也非常细心地把喜帕盖上了。

然而直到外面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都来了,还是不见连城璧出现。


叮铃铃,风中传来细碎清脆的铃声。

一身翠衣的丁灵琳仿佛是随风飘来的,她耳朵上挂着精致的小铃铛,她脖子上挂着铃铛装饰的璎珞圈,她洁白如莲藕的手背上也戴着铃铛编织的指套。

今夜的铃声响得似乎比往常更急促一些。

她的手中还拖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她原本比丁灵琳还要高一个头的,这会儿已经哭得软倒,差不多是被丁灵琳在拖着走。

“傅红雪在哪儿?”丁灵琳一踏入天井就开始嚷,脚上的铃铛也随着她的跺脚不住乱响,“傅红雪人呢?傅红雪那个陈世美快出来!我被这个马芳铃这个怨妇给缠得烦死了!她又哭又闹又上吊的,在我们丁家门口寻死觅活,一定要我给她找到傅红雪!”


叶开和路小佳走上前去,可不是吗——灯火之下照见那妇人春花一般的面色,这么熟悉的面容——不是马芳铃是谁?

“怎么又来一个马芳铃?”盗帅从屋顶翩然落下,错愕地望着丁灵琳脚下那个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那刚刚来的那个女人是——”

“刚刚来的那个女人……”叶开恍然,“那个女人就是连城璧假扮的!他说自己是马芳铃,故意跟傅红雪撕扯吵闹弄得场面尴尬,就是想借机逃脱啊!”

“他料定傅红雪脸皮薄,吃‘马芳铃’一顿骂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不敢跳上来揭他的人皮面具!”路小佳恨得跺脚,“而我们几个因为当着傅红雪的面,都不敢直接怼马芳铃,更不要提碰他的脸了!”


盗帅脸色已经变了:“刚刚他们两个送走那个假的‘马芳铃’……这会儿还没回来,他们两个……一个浑身是伤算半个残废,一个武艺不精只会跑路——这要怎么对付连城璧?”

“还不快找他们啊?”路小佳一跺脚。

盗帅和叶开不待他说完就已纵身跃出,两道白影如同两道疾电划过墨色的苍穹。

“叶开,叶开——你别丢下我一个啊!”丁灵琳气愤地跺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儿来的!”说着她也如同白鸽一般跃上了屋脊,追着盗帅和叶开的背影而去。


咦?他们几个轻功高手都走在前面了,这会儿就剩路小佳和马芳铃站在灯火通明的房屋前,互相大眼瞪小眼。

马芳铃被路小佳看得低下头去,似乎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就捧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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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飒飒微响,今夜月色明亮。

他们已经走得偏离了正道,这块地方只听得见风吹竹林的声息和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

从头顶洒下的月华让傅红雪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俊美的石雕了。

他们忽然停住了。

傅红雪飞快地解开了那个女人的穴道,缓缓说:“你走吧。”

“傅红雪你干什么?!”那盗圣大惊失色,“这女人如果在此地闹起来——”

“她绝不会再闹的,”傅红雪凝视着那个伪装成丁灵琳的女子,“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马芳铃!”

那女人揉着方才被解开此刻还在酸疼的穴道,笑了:“我不是马芳铃?你凭什么说我不是马芳铃?”

“我大可以现在就把你踹到西湖里好好洗一洗,”傅红雪冷冷道,“然后看看你花了妆、身着裙钗的不男不女的鬼模样!”他的神色极其严肃,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要这么做似的,那女人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可是我不想这么做,”傅红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不想看到你成了一副落水狗的德行,我也不想看到你被那伙人围追堵截得像个丧家之犬一样!”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我告诉你,我有些话很想跟你说,不论那是多么难堪糟糕的情况——我希望我们两个当面能够讲清楚,就我们两个。这种要求你不能拒绝吧?”

女人不尴不尬地笑着,一只手依然搭在她那被点穴过的肩膀上,执拗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马芳铃?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傅红雪皱眉,他不知道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了:“我熟悉马芳铃身上的香气。”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她最爱搽浓郁的玫瑰花味的脂粉。你身上的却没有那种味道。”


“好了好了,别跟他东拉西扯的了,怎么你们这还聊起来了?”盗圣白玉汤拉了拉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闲聊了啊——这人武功高得很,你这会儿又是半个残废,万一他突然发难我也保不住你~”

“他不会的。”傅红雪淡然说,“他是君子——既然我信任他,他就不会暗算我。”


“好一个君子之交!”那“丁灵琳”打扮模样的人叹了口气,居然给他鼓起掌来,“可惜的是,你是君子,我却不是君子。”

那人一下子撕下了她面上的伪装,露出一张雪白娇柔的脸:“我是女子。我不叫丁灵琳,也不叫马芳铃,我也不叫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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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马小姐。”路小佳不耐烦地道,“这会儿人都走了,苦情戏演给谁看啊?”

马芳铃不说话,只是掩面哭泣。

“要不要我也点了你的穴道,让你安静一会儿啊?”路小佳拖长了声音道。

马芳铃立马不哭了。


“路少侠,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未免也太尖刻了吧?”一个温柔清朗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

如果不是他们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太过熟悉,路小佳一定会觉得这这样月明风清的夜里听到这样美的声音肯定是一种享受。

然而这声音给他的印象委实太深刻了,深刻到让他一听就有种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刺痛感。路小佳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手拔剑横在胸前——然而他很快想起自己那伤到肺脏的伤口——纵然是拔剑此刻除了威慑也并无其他用处了。

“连城璧?”路小佳喝道,“鬼鬼祟祟躲哪儿呢?莫不是这会儿你穿得不男不女羞于见人?”

“我怕是没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地方。但今夜这儿确实有位害羞怕见人的新娘子……我倒是很想见见看。”

那白衣公子步履缓缓从月洞门外踏入,他那一脸秀雅温和的表情好像是任何哪一个贵族公子在登门造访时候一样谦恭温良。


但路小佳知道他肯定不是真正的谦恭温良,不然他不会在支走了这儿所有的高手之后再才出现在此。

“你……”路小佳眯起眼睛,“你怎么可能……?刚刚盗帅和叶开他们不是追着你去了……难道说……”

“那个假扮成丁灵琳的美人儿~”连城璧微微叹气,“不过是我花了二百两银子雇来的戏子罢了。我告诉她,今晚她要演秦香莲的戏码,去大闹婚礼——我连台词都给她设计好了——你说这出戏精彩不精彩?”

“精彩个屁!”路小佳笑骂道,“漏洞百出!哥们几个是关心则乱才会被她给糊弄过去!那女人在说自己是马芳铃的时候我就想跳上去揭开她的人皮面具了!要不是怕博了傅红雪的面子……”

“我的戏排的不好,倒是我的水平问题了。”连城璧淡淡说道,“下次我可能会记得改进一点儿……哎,像我们这样的老实人,从来都是吃亏的份,如此这般欺诈他人,倒是头一次——”

“头一次?!”路小佳哈哈大笑,“好一个头一次!好不要脸!”

连城璧也微笑:“也许……不是头一次,也许是第二次,第三次……谁知道这种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反正不是做什么好事,做一件、做两件又有何分别?或许我过去还做过比这更狠更毒的事情,你们可能想都没想过……不过今夜月色很好,我不想大开杀戒。”

他瞟了路小佳一眼:“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路少侠。我听说你的肺脏受损,这会儿妄动真气跟人拼命怕是有生命危险的。”

路小佳喝道:“我就算只有半口气也不许你踏入这房间一步!”


连城璧居然真的在他面前驻足不动了,不过也不去看路小佳,倒像是完全把他当做透明人似的——他完全是一心一意地把所有兴趣都投入到路小佳身后那红烛高照的房间了。

“我听说你们在西湖里钓上了一个美人儿~也许是一条美人鱼~”连城璧又笑了笑,似是不大相信这种传奇的样子,“不知那美人长什么模样?”

路小佳站得跟标枪也似,手中的剑握得极紧。


“璧君……”连城璧站在房外站定了,好像是在欣赏那窗框上的雕花——实际上他是在看那新娘子印在窗户上的剪影,“能否出来……让我见上一见?”

新娘子窈窕婀娜的身形就定在那里,纹风不动。

“璧君……你我生死相隔不过数月,你难道连我都声音都不记得了?你记得连城璧的脸,错认了傅红雪……现在真真正正的我就站在这里,你却不出来见我?”连城璧柔声问道,“莫不是你也在生我的气,所以跟他们串通好来做戏?来报复我?”


路小佳心念电转,马上道:“你别嚎了,你家娘子对你没感情,嫌弃你,你再怎么死缠烂打也没有用——额!”

连城璧扼住了他的咽喉,依然目不瞬睛地瞧着那死死紧闭的窗扉:“璧君——我这人最讨厌动用蛮力,我也不喜欢杀人……但你若是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怪不得我了。你到底是见我不见?是怨我不怨?给我一个答复,我可以马上离去。”


就连坐在地上的马芳铃都被他那阴骘的眼神吓得瞪大了眼睛。

那扇窗子终于被人推开了!

一袭红衣的新娘子冲到窗前,缓缓揭起了头盖——芙蓉面,柳叶眉,肤若凝脂,鬓堆乌云,这相貌分明是沈璧君的相貌!

新娘的脸色很冷漠,眼神里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

她就这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默默关上了窗。

一眼,也只是无言的一眼——似乎已胜过千言万语的回绝了。


连城璧似有些丢魂落魄,不知不觉间就松开了扼着路小佳的手,喃喃道:“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她……也来害我?”

他像个幽魂似的飘走了。

马芳铃见势不妙,也马上爬起来追着他逃了。


路小佳这才喘上了气,连忙转入房内,正好就见那新娘子手中紧握着的匕首:“方才真是多谢你了……阿——”

新娘子食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小心提防。

片刻后他们除了听到远方传来细微的风声,什么别的都听不到了。


“诶?傅红雪他们几个上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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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面具之下的脸,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

高挑眉,高颧骨,菱角小嘴,可以说这张脸长得绝对是长得让人一见难忘的脸了,不知为何,他们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他们二人错愕的模样,忽然就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江湖中传言那么厉害的盗圣和杀神一样的傅红雪也很笨嘛!连我在演戏都看不出来!”

盗圣都被她给惊呆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傅红雪问,“你是连城璧的朋友?还是他的第几任情人?”


“什么朋友,什么情人,大家都是做交易的,”那女子狡黠地笑,“他在悬赏榜上悬赏,说要能哭能闹的戏精来帮他演戏,我就跑去见他,给他哭了一场,他说我演的不错,哭的效果很好——就预付我两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我三百两。”

“五百两银子请你演一出戏,连公子倒真是大方。”傅红雪冷笑,“那麻烦你再帮我带个话,你说傅红雪有话要对他说,要他三日后在他最后一次请我喝酒的那条街上与我见面——他会再付你三百两银子。”

“成啊!”她喜上眉梢,“小女子定会帮你把话传到!”


“等等!”盗圣忽然喝道,“你这小骗子,坑了人还想走啊?叫什么姓什么,留下个万儿,以后走江湖的时候也好称呼!”

那女人看他的时候眼中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你……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盗圣缓缓点头。

“我叫展红绫!”那女子嫣然一笑,“开封展家你听说过没有?”

白玉汤已经面色大变,那女子格格直笑,转身奔向银光闪烁的湖面:“人说盗圣行侠仗义高深莫测,原来也是个经不起吓的主儿!居然还这么笨!”


两道人影已经循声赶来,一前一后地落于他们身边。

叶开一见前面有人逃了,正要去追,傅红雪赶紧拉住他:“别追了,那个不是连城璧。”

楚留香倒是落地就瞧见白玉汤了,不看还好,一看这人面色惨白如纸,手抖得宛如鸡爪一般,顿时担忧:“老白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白展堂夸张地捂着心口,“我喘不上气,快,快给我通通风,哎呀我的心跳得那个快啊……”

楚留香才把他搀扶起来,白展堂定了定神,忽然道:“快,快掉头——那个女人不是马芳铃,也不是连城璧!真正的连城璧用两次调虎离山之计把我们几个都支走了!这会儿阿英姑娘和路小佳怕是有危险啊!”


众人这时又变了脸色,急忙往回赶。

所幸的是,当他们赶到时,只看见倚在床榻边休憩的路小佳和抱剑而坐的阿英——这会儿她还维持着“沈璧君”的装扮。

——他们还活着。

路小佳懒懒地睁眼,看到是他们,顿时就“啧”了一声:“什么盗圣,什么盗帅……说起来都是轻功数一数二的主儿!居然跑得这样慢!刚刚我差点被连城璧给掐死了你们还在玩蜗牛赛跑呢?”


“刚刚连城璧来过?!”傅红雪晃了晃,险些没站住脚。

“来啦!”路小佳白他一眼,“人家哭着喊着求他老婆出来见他,不然就要血洗湖心岛呢!要不是阿英扮作沈璧君的样子把他吓退了——”


“把他吓退了?”傅红雪疑惑地重复。

“嗯,”一身红妆的阿英紧张地点头说,“我方才在屋内也是怕得不行,深知我与路少侠此刻绝不是连城璧的对手,怕他做出什么事……但是路少侠把连公子截在外面,东拉西扯地与他谈话拖延时间,叫我听出来一些端倪……似乎……似乎他与他妻子,感情不和,而且——很明显过错是在男方。”

“嗯,”路小佳也点点头,“不然他也不会用那样的口气来求他妻子见他……”

“他还问‘璧君,你是不是怨我?所以才和这些人合伙来对付我的?’”阿英接道,“我想着这男人对他妻子一定是又爱,又愧,又怕……所以就硬着头皮试一试——若他当真深爱他妻子……他是……是……”

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克服了心头的羞怯,低着头飞快说:“他若深爱一个人……那他是承受不住心上人不留情面的拒绝和伤害的!所以我……我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把他赶走了!”


众人听了也觉得惊险万分,也没曾想连城璧还能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但是看劫后余生的阿英和路小佳都完好无损,他们就又觉得非常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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