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楚白/花一】还有梦来时(十九)

本篇主要是花一的剧情……其实没写完……内容太长了我觉得读者看着也容易疲劳,就先把前半部分放上来吧。


十九

 

“楼儿,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他的一位兄长曾经这样问他,“我前些时看到你与一位年轻公子夜间同行……”

花满楼微微一愣:“兄长,我认得的年轻公子那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上个月——具体哪一天我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上弦月的一天夜里,我在酒楼上看见你和那位朋友漫步街头。”

“我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和朋友走动呢~何况对我来说,白天走还是夜里走也没什么分别啊。”

“唔……那位公子……我那晚隔着老远看,就觉得那位公子举止极是雍容优雅,与别个不同。”

“哥哥啊,就算你说的那位公子再怎么雍容优雅,我也看不见,我也完全不知道雍容优雅是个什么概念。所以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花满楼叹气说。

“……”他兄长又比划半天,想解释清楚某位贵公子的形貌体态,但转念一想——花满楼压根就看不见也无法分辨,他就算把那位对象的模样说得再清楚明白也没用。

最后兄长也只得叹气了:“哎,算了。小弟这会儿想不起来也不必勉强。只不过那位公子……我瞧你和那位公子一起时候的模样……似乎是与他有些奇异的默契,甚至是……嗯……他是你很喜欢的朋友吗?”

他这会儿可是做到名副其实的睁眼瞎了:“我的哪个朋友我不喜欢啊?”

 

“哎,七童,不要与我再装糊涂——你身边某位漂亮朋友很危险,并非善类——我不知道你能否分辨得出来?那天我在酒楼上看到那位公子的脸,他长得和我所知的某个恶少简直一模一样!”

“哦?哪位恶少?”他淡淡询问。

“皇甫定一——太尉府上的公子,你可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兄长问他。

“不,我不知道。”他镇定地轻摇折扇,“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他若是许仙,就绝不会傻到强令白素贞饮雄黄酒。

这个定一和众人口中的皇甫公子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皇甫家的事,和他眼前的这个好朋友又有什么牵连?

 

他若是许仙,就绝不会逼着白素贞去现原形。

定一身上或许有一些潜在的危险的黑暗因子,但这种危险潜伏着的时候并不会跳出来伤人。

他愿意把定一以及关于定一的一切秘密都藏在黑暗里。

黑暗对花满楼来说并不陌生,他早已习惯了被这无边无际的静谧包裹的世界。没有光影,没有色彩,脱离了身份、尊卑,有的只是他和他。漫天的黑抹杀了两人的过去历史,也不必让他们去远眺未来。

这种静谧也最适合掩藏秘密。

单纯到只剩下他和他。

 

他不介意这样的世界见不到光,他本来就不需要刺目的阳光把这片隐秘的地带照亮。

 

黑暗之中他可以倾听定一冰凉却悦耳的声音,只需定一的声音足以伴他入梦,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什么呢?他要那么多的真实、真相又有何用呢?

——定一又不会伤到他。

自欺欺人也好,一厢情愿也罢,他到底还是选择性忽略了外界所有的传言,而是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眼前定一是什么样,他就认定了是什么。他只相信自己“眼见”的那份真实。

 

但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正午,太阳当头。

这种时候人们一般都在吃饭或者午睡,极少有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在大路上走动。

但这对一个盲人来说却是最好的活动时间。因为车马稀少行人寥寥的时候,他们行路往往更加方便。

他慢悠悠地在毒辣的日头下走着,却听到前方传来的数声尖叫。

是女子——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病体孱弱气息微弱的男人在躲避一群人的追打。

怎么躲得掉呢?那小女子体力本身不支,何况还拖着一个累赘。追捕她的人听起来却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好猎手。

整齐划一的步履,迅捷有力的行动,还有齐刷刷搭弓上箭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那女子拖拽着身边的人大喊,“有人害我们!有人要杀我们!”

“抓住他们——死活都要!”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下命令。

羽箭毫不留情地向她身上射去,眨眼间这女子和她身边这位恐怕就会变成刺猬。

但是那群训练有素的猎手们却未能看到期待中的情景。

 

纷飞的箭羽,都已被人袍袖轻拂挥了开去。那人把那些弓箭挡开的动作轻松得好像是拂落一身的花瓣。

“流云飞袖”?!

除了武当派的流云飞袖,世间实在是很难找到这般将至刚至柔的力道发挥至完美境界的武功。

那女子一下子扑倒在他脚边:“公子……公子救我……我、我们真的是无辜百姓,不知为何这些人要抓我们!”

“这女子窝藏逃犯!”“猎手”中走出一个男子,听声音就是方才下命令的人。

“我没有!”那姑娘大哭,“他……初七是个傻子,他连三岁小孩儿都打不过!能犯什么罪?”

“……”

“少侠……”那姑娘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他们……他们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他们绝不是官府的人!我……我和我兄弟不是逃犯,我们只是西街的普通百姓啊!平日里做点小本生意……谁知道会被这群魔头盯上!”

 

“不要在这里碍事!”那男子的声音里有些震怒,“我们东厂要办什么案子,闲杂人等最好不要插手过问!”

他一声呼哨,十几人的刀剑纷纷出鞘。

 

“大人可有逮捕令?”花满楼忽然问道。

“什么逮捕令?”那人厉声说,“我们东厂的人抓人无需逮捕令!你是什么人,竟敢和我们东厂作对?劝你莫要在此碍事,不然连你一块抓了!”

花满楼微笑道:“恐怕在下是赶不走的。”

“你……!!!”

 

这次连命令都无需下了,四周围的刀剑一齐向他招呼了过来。

花满楼几乎没有挪动过自己挡在那姑娘面前的身子,素手轻扬,那些人都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是有几百只手,只看到朦胧的一片残影,再回神时,各自手上的兵刃都已被他折成了两截。

“你敢妨碍我们公务?!”为首那人依然在呼喝,声音也依然震怒,只是里面似多了几分恐惧之意。

“在下并不是想妨碍各位公务,只是有一事不明。”花满楼依然淡淡说道,“若你们真是东厂的人,怎么会穿寻常皂吏的粗粝制服,又各自拿着并不趁手的兵刃?而且听阁下的口音……似乎并不是东厂内部人士,你手下这几位更不是。”

“?!”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偏你恁多话!”

 

“你退下吧,文卓群。”熟悉的冰冷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个蠢货今天丢脸丢得够多了。”

花满楼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清冷华贵的声线!这慵懒傲慢的口气!

是……

 

“身手不错嘛。”皇甫定一那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我的这帮手下也是不长脑子,刚刚那一番比试下来,居然还想对你动武?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打不打得过你。”

花满楼苦笑:“他们未必是不长脑子。毕竟,他们有这么一个聪明能干、武艺高强的上司。我要是他们,我干什么也不会怕。”

 

“……”定一似乎是气定神闲地站在他面前,“你现在看到我跟这群乌鸦站在一起……好像一点也不怎么惊讶?”

“你此刻发现我对你的身份反应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也没觉得怎么意外。”花满楼苦笑着回了他一句。

“彼此彼此。”定一轻轻咳嗽。

“彼此彼此。”他轻叹。

 

原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吧?

彼此都早已获悉对方的身份——他是庙堂之上的鹰犬,他是江湖之中的散人;他恶名昭彰,他美名远扬——怎么可能不知道?光是听到“花满楼”“皇甫定一”这样的两个名字,就足以得知对方的身份。

只是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有件事你可能猜到了——我眼下这手下几个都是些乌合之众,上不了什么大台面。但我们要抓谁、要谁死,也不需要什么义正言辞的批文。”定一淡淡地说,口气一如既往地傲慢,甚至比往日更骄纵些,“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帮人办事时,哪怕是大理寺的人都不敢过问。你还是要挡在我面前吗?”

“……”他稍加思索了一会儿,但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最后,他回答,“是。”

“我唯一确定的是,你们追杀的这个确实是个无辜的人。”花满楼静静地说,“一个智商宛如幼儿体质孱弱的男人是犯不了什么罪的,就连三岁小孩儿都能把他给打倒。所以我不会放任你们欺凌他。”

 

“阁下不愧为正义善良人士……”定一冷笑,“可惜你这热心肠来得太冲动了,你完全不知道你稀里糊涂地犯了什么事。”

“……”花满楼面色如常,心跳却如擂鼓,不知道接下来定一还会讲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庆幸自己看不见,这样他可以不见定一那嘲讽的表情免得自己伤心。

但,哪怕只是听定一这么冷酷地嘲笑他,也足够他伤心了。

 

“皇甫公子,”他那个声音洪亮的手下又说话了,“这人确实有点本事,不如你我联手将他拿下一并治罪……”

“住口!我让你说话了吗?文卓群,给我退下!”

那人倒抽一口凉气,但见定一震怒,也只得闷声退下。

 

“我也懒得跟你捏造借口,不会骗你说这两个人是什么要案的通缉犯……因为你肯定猜得到我在撒谎。”定一懒洋洋地说,“所以我还是告诉你实情——这两人确实是无辜的。但无辜,不代表他们无害。”

“他们有什么害处?”

“他们对我父亲有害。”定一淡淡地说。

“哦!”花满楼顿时了然。

 

“今天我且让你一次,你可以带着他们走。”定一在这个节骨眼却偏偏咳嗽起来,“我……旧疾发作,自知无法与你对战……”

“……”花满楼紧拽的手心里满满是汗。这几乎是相识以来他头一次这么高兴看到定一发病,“多谢皇甫公子网开一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后会无期。”定一平和地打断了他。

“……后会无期。”

 

正午,晒得人浑身热烫的太阳。

哪怕是瞎子也感觉得到这太阳的刺目。

那些掩藏在朦胧夜色中不安困惑的秘密,那些被暗夜掩埋起来模糊的轮廓,一下子在这一片大亮的天光之下统统显形!

他突然感觉自己“看”清楚了——纤毫毕现的形体,那冷情贵公子嘴角讥诮不屑的冷笑,还有他身后遮天蔽日的黑云。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他果然是飞扬跋扈的皇甫家人,有着冷酷的心肠和极其可怕的聪明。

 

只不过真实的定一,并没有流言中那么面目狰狞罢了。他确实如传闻一般傲慢强大,但,他也依然维持着他一贯的优雅雍容的世家子弟风度。

 

……

 

“我居然感觉到一丝欣慰——是不是我之前对你的期待本来就很低?”他坐在一片黑暗的百花楼里,倚在窗边,凉爽的夜风温柔地拂过他的额头,“原本我怕你突然会变成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魔,变得面目全非……谁知道你还是那个样子。你没有变——好的是你,恶的也是你,你……依然还是你。”

“花满楼,晚上好像会落雨诶~”小白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刚刚回来路上,漫天的乌云!隔江那儿下得稀里哗啦的!”

“哦,阳台上的花草都收进来了吗?”

“收了收了,我一进门就奔去收拾啦。”小白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的轻功可真好,花满楼几乎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小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刚刚回来……我怕我回来晚了,你又等我等得错过了晚饭……”

“真是乖孩子……”他微笑道,“你回来得很早,罗婶送来的食盒放在厨房,上次你说你爱吃的槐花紫霞膏她也特意给你带了好几份。”

小白轻呼一声,迫不及待转身下楼:“我这就去拿!”一边跑一边不忘他喊,“花满楼你不要坐在窗边啦,衣裳会被打湿的!”

“我知道,我会关上窗户。”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回答,“小白你去把灯点上,楼道里一片漆黑,当心绊了脚。”

 

“有时候,他可真像你……”他轻声说,“我原本想,定一如果没有那些邪行、傲气……那定一该是多好一个人啊!可是,你若没有了锋芒毕露的个性、没有那骄纵狂傲的姿态,如果你变得如我所愿的温和、安宁,为了讨所有人欢喜就绝不与人对立……绝不放纵自己的脾气……那……差不多就是小白这样子吧?”

“那样子的你……我或许会觉得很安心。”他静静地说,“但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值得人喜欢的?”

 

丝丝密密的雨下起来了。他在窗边听到了雨点冲刷着大地的声音,晚风吹来新鲜的泥泞混合着雨水的气息。

他缓缓站起身合上窗扉,按照自己熟知的方向缓缓行了几步。

雨中的空气因为降温变得湿润而清凉。

小白离去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熟悉的药香。

冷冷的梅香,掺杂着淡淡的草药的芬芳,安宁淡雅。

真是……令人怀念又舒适的气息啊。温柔的氛围就如同这淡淡的冷香把他包裹着,恍如昨日定一还在他身边时的光景。

 

……

 

“小白,你怎地又跑去睡觉啦?方才不是嘱咐你要好生练武习剑吗?”

“哎呀!花……花满楼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小子一惊之下连忙翻身而起,却藏不住手边的鸡腿和满地的瓜子壳。

他嗅到房间里零食恼人的香气,不由蹙眉:“小白今日又没有练习吧?”

“……”不吱声,大约是默认。

一声轻叹:“不知是谁早先还与我夸下海口,扬言要做赶超楚留香的大盗的?”

“嗯嗯嗯……”

 

“你性子浮躁,也没那个恒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至少保命的本事总得会一件吧?”花满楼苦笑。

“我……我会轻功啦。”小白小声道,“还有我……我点穴手也不差的……”

“轻功再好,也不是硬功夫啊。总这么偷懒怎么行?”花满楼说。

“你别担心嘛~我这轻功可牛了——寻常捕快根本追我不上!陆小凤都只能跟我战个平手呢!”小白又得意起来,“我琢磨着这天底下能撵得上我的人恐怕也只有楚留香了!”

“怎么又把关外口音带出来啦?”花满楼问,“瞧把你得意的——你轻功虽好,到底也怕楚留香啊。万一哪天楚留香来逮你呢?”

“楚留香没事干嘛要来逮我呀?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为难自己人呢?”小白笑嘻嘻地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花满楼忧郁地说,“先前你说教你功夫的师傅教得不好,又罚你罚得太重,所以我就只好辞了那些前辈……我倒是有心教你,你却连流云飞袖都不肯学——”

“不要啦~武当山的轻功梯云纵完全不及我的轻功,我干嘛要学武当派的功夫呢?”小白笑道。

“可是梯云纵跟流云飞袖是两码事啊!”花满楼惊讶道,“梯云纵是武当派轻功,流云飞袖——”

“哎呀,武当派绝学已经被我破了——没听过‘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吗?’”小白嬉皮笑脸地说,“我身法快,流云飞袖也打不中我啊!”

“你——!!!”他瞠目结舌,还未想到要说怎样的话来教导小白,那家伙已经蹿到十丈开外了。

“我今晚去侯员外家踩点——你不必等我回来啦!”

 

“我记得小白初来时,言笑举止间,无一不像你,就连他身上的香气,都与你九成相似。除了他……偶尔发作的时候……”花满楼沉吟着,“只是时间久了,却越来越不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长大了才导致各种变化呢,还是说——他已渐渐忘了你的模样,渐渐已不知道,你的样子要如何学……”

“学……你……?”他顿了顿,仿佛感到了一点困惑的地方,“他为什么变得不像你了呢?”

“他是真的蜕变了吗?或者说,他之前只是一直在模仿你?他是在故意演戏吗?一直都在演?”他的声音渐转疑惑,“我不知小白那样天真烂漫的人,为何要在我一个瞎子面前演戏。或者这也是你原本的安排?”

“你若还活着,若是看到小白的行为已经越来越脱离你的预判——你会不会很生气?”他轻声说道,好像黑暗之中真的有幽灵能够回答他的细语呢喃似的。

“哈,我倒真希望再看你生气一次……”

 

……

 

“陆小凤,你还敢来见我?”

四条眉毛的帅哥听到这话时也不由打了个哆嗦,饶是说出这话的公子此刻面容如何清雅恬淡,饶是此人的步履翩翩然宛如流云地从阁楼走下,但陆小凤还是感觉到了花满楼口中的三分怒意。

“我今天就是路过——”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的荷花往背后藏。

“藏什么呢?拿出来。”花满楼淡然伸出手,“又是来给我家小弟投喂零食?还是又想勾引他出去?”

“哎呀呀……”陆小凤不安地摸着胡子,“哎呀呀……”

“莲蓬?还有荷花?”

“老实和尚他们庙里的荷花池这会儿花开得正茂盛,而且新鲜的莲子很好吃~我就顺便带来给小白……”

“还吃?他这好吃懒做的性子是不是你传给他的?”花满楼呵斥。

 

“不不不!这花是给你的!”陆小凤慌忙道。

“嗯?”他将信将疑。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陆小凤情急之下居然还能胡诌几句让人颇让人信服的话,“我看此时的荷塘风景好,想约你一起去游玩嘛。”

“……”客套话面前,花满楼都不好揭穿他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你为何在与他赌赛轻功的时候放水呢,陆小凤?”花满楼还是忍不住要怪他,“那小家伙这会儿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劝他的话也不听,更不肯静下心来习武。”

“我冤枉啊!”陆小凤叫道,“我真的半点水都没有放!花满楼你以为我辛辛苦苦跟他追了个平手是很容易的事?”

“哎!”花满楼长叹一声,“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与你赌赛他跟你跑了个平手的缘故,还是说——自从你与他相识之后,小弟就性情大变了,简直是一天一个样——从前何等乖巧伶俐的人,如今居然如此顽劣——”

“我……我可真没有教过他任何坑蒙拐骗偷的事啊!”陆小凤马上对天发誓,“我除了给他带瓜子和鸡腿,我连酒都没敢让他碰过!”

“哦?”

“绝无半句谎话!”陆小凤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那好吧~”花满楼淡淡说道,“既然陆小凤你为人如此正直,又对小白这么喜爱——那就换你来教导他吧!”

“诶?!”陆小凤惊讶得胡子都快掉了。

“别人都不行……”花满楼扶额,“师傅换了好几打了,都治不了他。我亲自教他也不行……他好像吃准了你会心疼他似的,就是敢当面跟你躲懒耍赖……”

 

“嗯嗯嗯,我教——我教!我亲自教!”陆小凤恨不能立军令状以表诚心,“花满楼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把小弟教得顶呱呱的!别说是灵犀一指,就连凤舞九天的绝招我都教!”

“别说你的灵犀一指了,”花满楼惨然道,“就算是西门吹雪把他的剑法绝招写成剑谱放在他面前,他都是不屑看的。”

“哎呀,小弟只是太年轻不懂事。”陆小凤宽慰他。

“他聪明伶俐得很。”花满楼叹气,“但是我怀疑——他那性子……是不是早就被他兄长给惯坏了?”

“我瞧啊,一定是皇甫公子那么严厉的性子把小白给管太狠了,这不,皇甫公子一走他就放飞本性了……”陆小凤忽然想到这话会触及花满楼的伤心事,顿时就生生截住了话头。

“不,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花满楼低声说,“正是定一那般偏激狂傲的性子,才教得出小白这样无法无天的小恶魔啊!”

 

……

 

“小子你别跑!”

月黑风高夜,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恍如跳动的闪电一般飞掠过千家万户的房顶。

“白!玉!汤!”

前面那道白影轻飘飘随风而飞,宛如幽灵一般。

“小白你闹什么闹?好端端的教你习武练功,你又淘气!”陆小凤一边赶一边骂,“自己跑了不算,居然还偷了我的斗篷!”

那漂游的白影停驻在高高的塔楼上了。

 

即便是陆小凤,被这小子带着绕着杭州城跑了个三五圈下来也会受不了。

此刻陆小凤是扶着累得酸软的膝盖喘气:“玩……玩够啦?还不跟你陆大哥回去?”

岂料那边传来脆生生的一声:“我不!我就不跟你回去!”

“怎么地?你还跟我翻脸不成?”陆小凤伸出气得有点哆嗦的手指,“你等着!回头我怎么收拾你!你给我挖两百条蚯蚓,还是给我翻两百个跟头!做不到你就永远别回来!”

 

“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那边年轻的小公子冷冷地说,“我本来也不打算跟谁告别。”

“什么……”陆小凤这会儿还是挺累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该走啦。”白玉汤说,“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就意识到我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怎么……”陆小凤实打实地愣了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白玉汤!”

——连名带姓的大声疾呼,这回他可真是认真要把人逮住了。

 

所幸的是白玉汤看起来并没有跟他继续玩追捕游戏的打算,他只是静静在角楼之上迎风而立,等着他跃到面前。

“你说你走?去哪儿?”

“你不会知道的。”平静时的小白看起来和寻常时完全不一样,一扫往日的嬉笑顽皮之色,眉目间思虑重重,但这种程度的忧愁在年轻人的脸上却显得并不愁苦沉闷,“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呢?”陆小凤试图拉住白玉汤的手,然而对方不经意的一个转身却堪堪错过了,“是因为花满楼太严格了吗?还是觉得总被逼着学这学那很让你气闷?这些都可以商量呀——不要小孩子气——我带你回去和他说说。”

“不,不是……”白玉汤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静,“我又不是叛逆期小孩儿,不是在跟他赌气闹离家出走。”

“那是……怎么一回事?”陆小凤思索片刻,忽然一拍脑袋,“哦!楚留香!一定是那个楚香帅是不是?那个油嘴滑舌的花心大少,他又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

“没有,不关楚香帅的事。虽然他之前一直都有邀约我陪他一起去海上玩儿,但我不会把这种事当真的。”白玉汤心烦意乱地道,“我说我要离开——是因为花满楼身边有你在,我就不必再陪他了。”

 

“什么……什么跟什么?!”陆小凤一想,顿时明了,“小白你别误会——我跟花满楼那是——”

“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知己。”白玉汤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也是推心置腹、可以长久相守的最好伴侣。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说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怕辱没了这份感情——无论你是继续跟他这样过下去,或是想……想有更密切的关系,都是可以的。我料花满楼也不会拒绝你这样好的人。”

 

“别闹!”陆小凤差点没叫起来,如果不是这三更半夜怕叫了扰民,他真的要大叫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乱点什么鸳鸯谱?还不给我回去,尽在这儿发梦呢?”

但是白玉汤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笑,背后那幽蓝的夜幕衬得他那清秀姣好的面容更添一抹愁容:“我……本就不是什么恶劣顽童,那些都是装给你们看的。我十来岁就在这江湖闯荡,世人阴险可恶的嘴脸我早就见了不知多少,深知真情不易。”

“……?!”陆小凤一惊,张口欲言,却见眼前的公子容色端庄,全然不似自己平日所见的稚气顽劣的模样,顿时卡壳——他怎能再用哄小孩的口吻去哄他?

 

“花满楼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也见了不少。”白玉汤继续坦然说道,“只是那些……寻常人,虽然也有性格很好、品味不俗的男男女女,但是要得到花满楼全心全意的信赖与喜爱的,好像并不多。一个人真的很难完完全全驻进另一个人心底——何况花满楼的世界,又比常人更加空灵,更加可爱。他这样美好的人,应该有另一个同样好的人来配他——你说是不是?”

“……”陆小凤摸着胡子,琢磨着眼前的小白为何会变得全然陌生起来,这些话他也似听非听——道理他都懂,但好像都不是特别重要,“我和花满楼的事咱们能不能先别急——这其中你一定是有什么误解……要不咱们回家商量……行不行?”

 

但小白只是摇头:“我不想回去,因为我害怕告别。我怕看见他的脸我就会不忍心。所以你代我回去告诉他吧。”

陆小凤眼珠转了转,忽然说:“你当初来花满楼这儿,并不是你本意吗?”

“……”小白沉默了一阵,点头,“嗯,原本是定一要我来的。”

“他嘱咐你代替他,照顾好花满楼?”

“不,他只要我陪花满楼三年。”白玉汤淡淡说道,“因为三年时光不短,但是足以让一个人淡忘,再深的伤痕也能渐渐愈合。”

 

“可是现在一年都不到。”陆小凤抱着胳膊——这是他审案子时候惯用的姿势,盯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年轻人,“你却想跑了——花满楼跟我说,你初来时言谈举止形貌气息,都仿如皇甫公子再世,可近来却越变越不像他,好像是自从……自从你遇见我的那天起……”

陆小凤顿了一下,喃喃说:“你遇见我的那天起……”

 

白玉汤抬眼瞧他:“我看见你的那一天,就知道我这戏不必再演下去了。”

“这怎么能行呢?”陆小凤苦笑,“虽然我也不爱强人所难……但是你也要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啊!皇甫公子嘱咐你要守满三年啊——”

“没必要再拖三年。”小白看他的眼神很清明,“你和他如果真的情投意合的话,何必再让自己在漫长的三年等待里消磨?我在那里,定一的影子也会存在他心里,心被遮住了,他就会看不见眼前的人。”

“所以你……”陆小凤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又故意改变自己的形象,你想让花满楼心中的影子渐渐淡去。”

“是。”

“可是——皇甫公子明明是希望你——”

 

“定一生前希望的是我能陪花公子一段时间,最长三年,因为皇甫定一对我的恩情最大限度也只能索取我三年的自由。”白玉汤说,“三年里,随我如何做,只要守护花满楼不受任何伤害,只要保证他在思及往事时不要太过悔恨伤怀,三年后……再怎样的伤痛,也该痊愈了吧?”

“你留在花满楼身边的原因——只是为了报答皇甫定一?”陆小凤吃惊地说,“你对花满楼难道没有半点——”

“没有!”白玉汤果断地回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从未把他看作自家的兄长么?花满楼曾经和皇甫公子很要好……而且他那么关心你。”

 

白玉汤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不,其实皇甫定一也并不是我的兄长。”

 

这回陆小凤真真是惊讶了,惊讶到他都忍不住抚掌称奇:“你可真是一奇人啊,小白……我先前以为你是贪恋花家的荣华富贵才攀到百花楼这儿来骗吃骗喝,没想到你竟然会走。我先前以为你形貌酷似皇甫公子,看那位公子把你留在花满楼身边,还以为你会随他一生一世,谁知道你只是为了偿还旧债。我以为花满楼对你这般好,你与他日夜相对总会有点感情牵挂,可你这会儿却连告别都不给——当真铁石心肠?”

 

“这儿挺好的,花满楼也挺好的,你也挺好的。”白玉汤的声音在风中已渐渐模糊,“但是,我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别走啊!”陆小凤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事,“至少,现在别走!”

随风远去的白色身影停了下来。

“楚留香……楚留香那个王八蛋要挟花满楼,要花满楼陪他去闯蝙蝠岛!”陆小凤提高了声音,确保小白能够清晰听到,“你也知道蝙蝠岛是多么可怕多么凶险的地方,花满楼一个瞎子跑去那儿,你放心吗?万一人家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跟你死去的兄长交待?”

“这种事情,你为何不自己去?”白玉汤奇怪地问他,“你武功不是比我高明许多吗?”

“我再怎么聪明机智,在闯龙潭虎穴的时候也需要帮手。”陆小凤和颜悦色地说,“何况,你还欠着花满楼一个告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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