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读书随想——鬼怪胡说与苦命人

外国有个作家爱伦坡,写哥特小说鬼怪故事写得出神入化,风格离奇诡异,是恐怖小说界的泰山北斗。

中国也有那么两个类似的文人,一个是”诗鬼”李贺,一个是聊斋先生蒲松龄。

这三位文人,要么是把鬼神幽灵写得登峰造极,要么就是把那种诡异森冷的气氛写得无与伦比。

我想啊……能写出真正惊悚恐怖,令人心寒颤栗的作品的人,内心世界肯定是积压了很多黑暗忧郁的阴影的。无论哥特小说,志怪小说,幽魂的诗歌,能够写到离奇惊人的人,内心世界肯定也有过一定层度的“崩塌”。

对比这三人的命运,就会发觉这三个能够把恐怖气氛写得森森冷冷、深入人心的人,无一不是经历过人生惨痛悲哀的绝境。

爱伦坡命运多舛、嗜酒、精神压抑、贫困潦倒。

李贺也是自小家境贫寒,仕途不顺,身体也常受病痛折磨。

蒲松龄大概是三个人当中最健康的,但恐怕也是三人中穷得最狠的一个。

 

这里随手摘抄一下自己心爱的三位文人的鬼怪/恐怖片段: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

 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苏小小墓》”

李贺的诗……说实在的,在没有教科书没有注释解说的情况下……大部分我是读不懂的,别说读,恐怕生僻字我都不认得几个。

好在这一篇《苏小小墓》恐怕是他的诗中最为平易近人的诗作之一了。

这首诗初见之下的惊艳之感委实难以述说……扑面而来幽幽冷冷、鬼气森森,乍见之下的感觉……就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李贺的文笔摄入一卷凄风冷雨的幽冥画卷之中,置身凄凉坟冢之内,观测那个凄冷幽怨的幽灵世界。非常极其的吊诡、妖异。

 

蒲松龄的故事看了无数,其实浪漫可爱的倒是不少,真正恐怖骇人的其实占比例不大,但如果一不小心撞见,偶尔也会被吓怕。

“某道士,云游日暮,投止野寺。见僧房扃闭,遂藉蒲团,跌坐廊下。夜既静,闻启阖声。旋见一僧来,浑身血污,目中若不见道士,道士亦若不见之。僧直入殿,登佛座,抱佛头而笑,久之乃去。及明,视室,门扃如故。怪之,入村道所见。众如寺,发扃验之,则僧杀死在地,室中席箧掀腾,知为盗劫。疑鬼笑有因;共验佛首,见脑后有微痕,刓之,内藏三十余金。遂用以葬之。

……

聊斋.卷七——《鬼僧》”

童年时读到这个僧人满身血污抱着佛头狂笑的画面吓得我毛骨悚然,偏偏这篇文又极短,来得莫名,收尾也是骤然,没头没尾,却是留白极多,荒山野岭的寺庙、鬼气森森的僧侣,当此际厉鬼出没,所有神佛居然全都沉寂无用,满纸的血浆味儿几乎冲出书页,看完只觉得心惊,却又讲不出到底被它哪里吓怕了……大约是那鬼僧笑得委实诡异可怖,想想都觉得不堪忍受。

 

“玛德琳小姐的遗体停放在主楼地窖中的第七或第八天的深夜,这样的感觉尤其深刻。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流逝,我依旧辗转难眠。我紧张得不能自拔,只好拼命排解。我极力使自己相信,这如果不全是因为房间里那蛊惑人心的阴郁家具、破烂黑幔,那多半也是源于此。当时,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撩得黑幔不时在墙壁上瑟瑟飘摆,窸窸窣窣拍打着床上的装饰物。怎么排解都无济于事。抑制不住的颤抖渐渐传遍周身,最终,一个莫名恐怖的梦靥压上了心头……

……

他这声非人的锐叫似乎有种符咒的魔力,一瞬间,他指着的那扇古旧笨重的黑檀木门,竟缓缓地张开了口子。这是一阵疾风的刮开的——殊不知,门外当真站着厄榭府高个子的玛德琳小姐。她的身上裹着寿衣,那白色的袍子上,溅满血迹;瘦弱不堪的身体上到处是苦苦挣扎的痕迹。她在门槛那里颤抖了一阵,前后摇晃了一阵,然后,低低地呻吟着,重重地朝屋内的哥哥身上倒去。这死前猛烈而痛苦的一击,把她哥哥扑倒在地,成为一具死尸。他被吓死了。这倒在他的预料之中……

……

风雨依然肆虐。突然,路上射来一道奇异的光线,我回转头,想看看这道奇光究竟来自何方,因为身后除了那座府邸和它的影子,别无他物。原来是一轮血红的满月,它沉沉地悬挂西天,照得那条几乎看不见的裂缝很是惹眼。我上文中提过那条裂缝,就是那条从正面屋顶上开始、曲曲弯弯延伸到墙根的裂缝。在我举目凝望之际,裂缝迅速变宽,耳畔,旋风在怒吼着,而那血红的满月,骤然逼至眼前。在眩晕中,我看到坚固的高墙崩裂为碎片,我听到惊天动地的巨响经久不息,犹如万丈狂涛喧腾咆哮。脚下,那幽深阴冷的山湖,寂寂地淹没了砖残瓦碎的‘厄榭府’。

——爱伦坡《厄榭府的倒塌》”

 

坡的小说文字极为华丽、冗长(当然也要视各家翻译水平而定),长篇大段的文字堆砌,往往给人一种抽了鸦片之后坠入了光怪陆离的世界的错觉,或者就像是在听一个精神病患者的长篇累牍的喃喃呓语,当然看进去了还是感觉很精彩的。经典的《厄谢尔大厦的倒塌》里就有阴森高耸的古堡,血红的圆月,阴沉黑暗的男主,以及可怕的雷雨夜里从棺材中爬出的女尸,鲜血淋漓的裹尸布等等——无论是视听效果还是恐怖氛围都做到了极致。后世一切哥特鬼怪电影的意象包括蒂姆波顿的电影元素都是从他这里汲取的灵感。

 

看书的时候我就经常想,他们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如此恐怖惊人的想象力?如何制造的如此窒息黑暗的世界?

或许只有在精神遭受极度痛楚、压抑的折磨这下,作家们才会把心底那份阴暗愤懑的能量喷薄而出,化作笔下的惊悚离奇,荒诞诡谲中又有冷艳凄清的光影,惊悚压抑中又有浪漫唯美的气质,幽暗阴森中还有人心的绝望与凄恻。

 

恐怖小说、鬼怪故事,或者是鬼诗,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窒息绝望的空间或者压抑氛围,这种窒息压抑的气质是现实世界强加于他们身上的,在他们心灵与身体上留下烙印,疼痛不止。比如坡,他一生穷困潦倒,备受忧患。他嗜赌,早期爱情不顺,与养父关系恶劣,他学业也不怎么顺利,在西点军校时爱写讽刺军官的滑稽诗,行事叛离经道最后导致被军校开除,坡还嗜酒,为此还招致编辑的强烈不满与警告。坡与李贺还有蒲松龄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非常聪慧有才的人物,但同时,他们在精神与心理上是相当抑郁甚至是有些病态的。(只是病态啊——病娇的病,并不是变态的态,并不是贬义词!)

不论是病弱的体质、抑郁的内心、黑暗的世道还是坎坷的人生,这外界一切一切的压力与沉重造成了他们的忧郁与感伤,压抑与愤懑,这世界无端给他们的伤痕与重击,这世界给他们所有的走投无路的窒息与愤懑,他们就会通过另一种形态发泄——这就是他们笔下的那个奇诡荒诞的幽灵世界。

凄风冷雨中的苏小小墓,雷电交加夜的厄舍尔府,荒山野岭无人问津的破落庙宇——这种凄冷荒凉的黑暗世界不就是他们寂寥的内心写照?

平地而起的惊雷,半夜叩打房门的半死活尸,鲜血淋漓的僧人抱着佛头,“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除了森冷、诡异之外,作者心中分明有恨呀!

那是一种抑郁难忍的愤懑、怨怼,我个人觉得其实说白了还是愤世嫉俗,对人生惨淡境遇的怨恨,化作怒火与悲哀倾泻笔端,扭曲了的情绪或作狰狞厉鬼或作绚丽惊人的诗句,叫人听之震惊咋舌。

 

当然他们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忧郁愤懑幽幽怨怨的——这些作家们肯定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抑郁苦悲,爱伦坡除了鬼怪故事外,也会写幽默讽刺的小说,非常严密机灵的侦探故事(此人是侦探小说的开山鼻祖,柯南道尔总是抄他),李贺也不是总那么凄凄惨惨戚戚,人家还写过“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蒲松龄就不说了,他的小说中浪漫喜剧还是占很大部分的,此人绝大多数时间都比前面两位活得硬气健康,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当愤青。(最穷的人反而活得最长久,可见还是无产阶级的人民最豪迈啊~!)

 

写着写着就又离题千里……我到底记了些啥?我也说不清,只是大概总结这么一条规律吧——写出那么惊人的鬼怪故事的人,大多是苦命的,或者,至少是有些病态的。

当然这里你别给我提手冢治虫和伊藤润二,这俩恐怖大师属于漫画界不属于文学界,我这规律对他俩不适合。不过对手冢我还是有点话说——他最著名的动漫《怪医黑杰克》,充满了对社会的大肆批判讥讽和人性黑暗面的揭露,情节极为大胆、想象力极是奇诡,这部逆天的神作就是在手冢治虫公司倒闭且欠下三亿债务的人生最低潮时期创作出来的。

 

最后补充一点——鲁讯先生有一部作品,非常非常吓人的,当年初见也是把我吓得心胆俱裂的作品——《铸剑》。这部小说应该是收录在先生的《故事新编》里,原作我没记错在我们的课外阅读里面有,就是干宝的《三王墓》(尼玛!我们楚地出品啊有木有?!我一直觉得楚地那什么巫神巫妖的老恐怖了!)

那作品……有多阴森可怖我真不想再说……反正我是看一次吓一次,比咒怨还管用。现在也不敢翻,只记得里面有极其诡异的巫歌,阴森森又宏大的宫殿,还有砍人头煮人头……

这部作品呢,是鲁迅先生在经历“女师大学潮”和“三.一八惨案”后写的。此时先生心中的愤慨仇恨之情可想而知,正是这种愤恨的对现世的怒火才点燃了他创作的灵感,写出如此……惊人之作。

 

嗯,没错,我想的就是,从这些作家身上看到的这些创作规律得出的总结——有时候,负能量发泄出来,就成了正能量(或者不成为正能量,也能成为好诗、好作品——当然前提条件是你本人要有那样的才情与愤怒)。

 

(最后我还想吐槽一句DH劳伦斯写的爱伦坡评论实在是太扯谈了——在他评论美国文学的书中,劳伦斯大师再次发挥了他专精弗洛伊德学说的优势,充分地证明了《厄谢尔大厦的倒塌》的男女主角是一对乱伦的兄妹,他们的死亡是由于……呃……是由于爱与性的结合与死亡的斗争,是爱的牵扯使得他们渐渐崩溃走向死亡……

然而我觉得我完全看不懂这些理论,而且也不认同,这书要不是被百度豆瓣都贴了标签证实了是DH劳伦斯写的我几乎要以为这玩意是跟“九阴九阳”一样的山寨货。

然而……

……这书确实是DH劳伦斯写的……

 

我只能说……大师……您的那套弗洛伊德理论研究还是用在你自己的小说里最合适,用在爱伦坡那里感觉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文学评论或者作家传记我觉得毛姆和茨威格比劳伦斯靠谱一些,因为毛姆和茨威格这俩特能八,事无巨细从成长经历到八卦绯闻都能八到,一个能吐槽能黑能嘲讽,一个能唱赞歌能洗白能把一个人愣是写成史诗,他俩写谁都写得有理有据,人家就是专吃这碗饭的搞这个比较专业。但劳伦斯就不八那些,根本也不仔细查查爱伦坡的背景资料上来就大搞弗洛伊德……真的,我就是在看他搞弗洛伊德搞得走火入魔了,太过火了。弗洛伊德那套真不是万精油不能处处都用啊……

 

没错我写这篇笔记本来就是想吐槽劳伦斯的……但想想自己也是读书少见识短,不懂弗洛伊德也只能算是瞎掰掰了,没准劳伦斯大师点评的爱伦坡也是很有道理的呢?嗯……别拍我……我还是顶锅盖逃走看完书再说吧。然而我还是很怀疑我看不看得下去……劳伦斯的文学评论跟他的小说完全是两回事两回事啊!落差太大了读不进去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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