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我其实一周前就已经构思好,但是修修补补又去了一个星期。
因为写到一半的时候我经常会回头一看,然后猛抽自己一耳光——这什么破烂玩意?狗屁逻辑!然后又删删改改……
但是写完之后我发现——这玩意早就跑偏了!本来本篇设定是和《两生花》重合的,但是写着写着这人设背景就完全不一样了!后来就将错就错吧……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新鲜脑洞,就写大段大段的内心戏补足吧!
其实距离本人拿到驾照,大概已有四五年了吧~
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当年好歹也是开过车的人呐~只是近年没车可开,技艺生疏,所以看着完全是一副性冷感的模样……
总之今天把门焊死了谁都别想跑。
二十一
他在熬药。
斗室内药香氤氲,盲眼公子拨弄着小炉内的炭火,一面细心地聆听阁楼上的动静。所幸的是小楼上并未传来令他揪心不已的咳嗽声。
半个时辰前陆小凤就跑了,这位精灵古怪的友人布置了几日几夜的渔网终于收起——闹得满城风雨,总算是捕到了一条稀罕珍贵的美人鱼。
定一居然真的会咬钩——这话要是放在三天前花满楼是绝对不信的。皇甫公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乍听花满楼的死讯时怎能不起半点疑心?花满楼一没病二没灾,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未有过任何的抑郁症状或者自杀倾向,这世上你简直就找不出比花满楼更乐观更热爱生命的人——他怎么可能如传言所说为情所伤七天之内就跟人殉了情?
然而定一此刻真的在百花楼里,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点住了动弹不得,并且因为被他们两个合伙捉弄余怒未消,只要花满楼一靠近他就会疾言厉色地呵斥。
花满楼认识定一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定一的大少爷脾气——就算是天塌下来的情况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糟糕了。
他本想跟定一好生解释,然而定一这会儿居然意外的偏执不讲理,也压根不听劝,除了要花满楼给他解穴让他走之外就压根不和他谈别的事情。
“少废话,先把我穴道解开。”定一恨恨道。
花满楼哪有不从呢?唯恐再不顺他意真要气炸了他——可是,灵犀一指所点的穴道岂是他人轻易能解的?饶是陆小凤当初一时兴起教过花满楼灵犀一指,却教得极其马虎大意,仅仅教了花满楼点穴的指法皮毛,却全然忘了教他如何解穴。
花满楼发觉这事时悔之已晚,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估计定一要恨死他了。
“你……”花满楼在他身上摸索揉捏了半天之后,定一在也觉察了这位盲眼公子的为难,“你其实不会解穴是不是?”
“……”
“你到底会是不会?!”
“好厉害的灵犀一指。”花满楼强自镇定地说,“陆小凤的点穴手法,我都自愧不如。”
饶是花满楼什么都看不见,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定一的白眼。
“我可没功夫听你夸人,”定一似乎是强压着怒意在说这话,“要不是我早知道你为人,我真要怀疑你刚刚是不是在故意占我便宜!”
花满楼觉得自己脸颊好像有些发热。
定一才骂完就又咳了起来:“把……把窗户关上,我受不了这穿堂风。”
适才一番争斗下来他已大伤元气,再加上陆小凤临走前的几句不分轻重的调笑之语把他说得又羞又急,伊本来就是个骄矜傲慢的脾性,面子又薄,那陆小凤搁了几句笑话就飞奔离去就算了,偏偏把他弄得气血攻心激得旧病复发,又咳又喘的倒把花满楼惊得手忙脚乱。
花满楼才去关了窗,耳边又听得定一咳嗽声极是剧烈,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正想帮定一轻抚顺气,还没碰着定一的衣角,就被他轻叱:“你做什么呢?走开些。”
“定一,你咳得很厉害,我只想帮帮你——”
定一又咳了起来:“你出去吧,让我歇会儿。”
他听着定一急促的喘息声,心里又着实揪紧了一阵。
“好,那我还是走吧。”花满楼乖乖道,“希望你能好受一些。”
“看不见你的话,我就开心得不得了!”定一几乎是急切地喊出这句话的,把花满楼都惊到了——这位温文尔雅的盲眼公子完全想不到自己的挚友居然还能这么小孩子气。
他只得叹着气为定一把门掩上。然而掩不住那剧烈的咳嗽声从门后传出。
他心疼得要命,几乎马上想反悔回去定一身边守着,但冷静想想,在定一气头上跑回去说不定会刺激得他病情加剧呢?
花满楼总算及时记起百花楼里备了一些治哮喘的药——自从定一第一次来百花楼,这位善良的公子就一直留意悄悄为他朋友备着药物。
或许他可以做点什么让定一所受的折磨减少一些?
所以这会儿他在这儿,给定一煎药。
从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苦香判断,这药差不多快好了。他改用文火慢煎,自己则跑上楼去轻轻敲门。
笃笃的敲门声不轻不重,他担心敲轻了定一听不到,敲重了只怕定一早已睡去又被自己惊醒。
——没有回应。
或许他差不多也该折转了,都已经折腾了这么一夜,大家都可以各自歇息歇息,冷静冷静。
阁楼里的气息变得有些湿润,像是家里起了雾。真是奇怪的事……江南梅雨时节也不会这样子,屋外浓重的雾气竟然会侵入到室内来?
是因为方才在斗室内满室的浓厚湿热药香让他的嗅觉失灵了吗?以至于楼里起了这么大的雾他都感觉不到?还是说,他现在依然身处在那个水汽氤氲的斗室内呢?
芬芳湿润的水雾扑面而来,好像潮水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可是百花楼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重的水雾?
不,这不是雾……根本不是……潮湿而温热的感觉更像是……
温暖芬芳的气息随着呼吸送入肺腑,莫名又让他觉得身心很是愉快。他好像是在飞花漫舞雾气缭绕的清晨,像是置身烟雨朦胧的江南,身体轻盈得像羽毛一样,随着轻舟飘过万里烟波……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他,手中的药碗落在地上他竟浑然不觉。
那诱人的香气……是从他的卧室传来的。
“我真不记得我的房间里种过这种花。”花满楼喃喃自语。
定一还在里面。
他的心情出奇的好,甚至有些觉得应该把定一也喊起来让他也欣赏欣赏今夜这百花楼里奇妙的异象。
微风吹得帷幔沙沙作响,床上的病人并未有任何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这会儿定一不咳嗽也不讲话,呼吸沉沉。
他轻悄悄地走上前去,分开罗帐,握住了定一的手。
那病人纤长优美的手往日里都是如玉冰凉,这会儿却有了微微的温热。
“真是个绝色美人呢~”陆小凤临别前调笑的话语忽然浮现在他耳际,“还好花满楼你是个瞎子,我也庆幸自己只是个坤泽——要是当真哪个有眼睛的乾元见着了他,只怕是连命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了,这还得是人家心甘情愿送上的。”
他心中一动。
……坤泽……是吗?
陆小凤是说定一是个貌美惊人的坤泽是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草药的香气,定一也说过他自己从不爱打扮修饰所以也不会熏任何香。
这是坤泽的芬芳——他第一次遇见定一时就已熟知了这种气息,这是独属于他的气息,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次花满楼甚至在不用听到定一的声音或者脚步的时候就能凭借这香气把定一认出。
只是他从未想过……
不,他早该想到的,从相遇那天开始他早该知道定一是坤泽了。只是他从未在意,只是他从不往那方面去想。
这真不能怪他——花满楼,一个纯粹而快乐的年轻公子——在遇见定一之前,世人于他而言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太大差别,更别提什么乾元坤泽了!反正他也看不见,平日里也没什么必要和他人太过亲密接触,别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只知道交朋友只要性情相投、相处舒心就好,所以他和定一相处时心情如清风朗月一般轻盈透亮,只是他从未想过定一那优雅端方的举止背后还有如此妖娆灼人的隐秘。
这一切,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从未在意过的一切,那些美丽诱人又危险火燎的秘密,在这寂静的夜里从他迟钝而久远的记忆中慢慢浮出水面。
缭绕的云雾似乎是有形的手臂将他紧紧缠着,想把他拖入深深罗帐,夜风温柔,在他耳畔唱着靡靡的音声。
是啊,这是芳泽的气息。
是……雨露期的芳泽。
定一是他是天下第一聪明警惕的人,怎么可能会连这么危险的雨露期都疏忽忘记?又怎么可能连这么拙劣的陷阱都识不破?
并不是定一不知道危险啊!
都是因为……关心则乱。
都是因为今日乍闻花满楼死讯,一时情急就赶来找他,所以才忘了这是雨露期,也忘了服抑制的药……
都是……因为他。
因为花满楼。
漫天卷地的芬芳,彷如无形的潮水席卷着他。那诱人的香气并不只是入侵了他的呼吸,那温柔的气息彷如雾气浸润了他的肌肤深入肺腑。
他还清醒着,怦然跳动的心如同鼓点一般敲动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
他究竟该怎样去看定一这个朋友?甚至在今夜以前,他都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定一的朋友了。皇甫定一,这个恃才傲物的清高公子,从前他那样叛经离道的言行,对万事万物都抱着那么嘲讽戏谑的口气!花满楼都几乎忍不住怀疑此人郎心如铁、不近人情了——怎么,定一也会对谁动情吗?定一那颗心冷若霜雪,又哪里会对这世间的什么事物产生垂怜?又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一个冷酷如冰的人大动感情到失了智的地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但最奇妙的事就在这儿——当你发觉一个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人居然有感情、有牵挂;而且这份感情牵绊很深、很重,甚至远远超过自己的心理预期……而这个最为牵挂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时候——
这份感情之重,叫人如何承受?
定一……向来都是冷言冷语的人啊!谁曾想那样万年的冰山之下也有如此脉脉温情?
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哪怕是花满楼自己。
但如今这满室温热撩人的芳香让他不由不信——这席卷而来的芳泽的气息骗不了人,就如那人一直深埋按捺着的对他情意——一旦错手放出,满溢而出的情潮就再难压下。
这样的感情……无论是先给谁——谁都不会否决吧?至少,多情的人会觉得感动,未经世事的人会觉得不知所措,心思柔软善良的人甚至会觉得受之有愧。
风拂罗帐,银漏声声,时光在他指尖一点一滴地飞逝,但他迷乱的心在这朦胧湿润的夜雾之中并未有半点解脱。
花满楼就在这一瞬间就已明白了方才定一为什么会那么反常——定一装作大发雷霆的样子只是为了把花满楼赶出去,免得被他看见自己雨露期这么狼狈样子。
雨露期的坤泽……是……很受折磨的。
“你根本就没有睡吧?”他忽然开口询问。
一直在纱帐后闷声不响的病人被他吓了一跳,片刻后那疲软沙哑的声音透过重重纱帐传了过来:“你怎么还不走?”
“我刚刚去给你煎药了——都是些治哮喘的药。”花满楼慢慢揭开帷帐,“但是我现在好像发现我弄错药了,是不是?你需要的其实应该是抑制的药物,或者……”
——或者需要一个乾元与他共效鱼水之欢,以解决眼前恼人的干渴。
定一又开始咳喘。
“所以你刚刚也并不是真的生我的气?故意摆那么可怕的脸色,只是为了把我吓走?”他慢慢靠到定一身边去。
“不撵你走怎的?”定一有气无力地说,“难道等着你来吃我?”
“……”花满楼沉默片刻,然后说,“你如果不说这话恐怕会好些。”
“怎么?”
“我本来确实很想做君子的。”
“你本来不就是君子吗?”
“但是你刚刚提醒了我——我忽然觉得……今晚做一次君子,将来我怕不是要后悔十年。”
他的手慢慢探过去,触到了定一滚烫的额头,当然也触碰到了那柔软温热的脸颊,还有他脖颈上、脊背上密密的汗。
定一果然是个美人儿。
瞎子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可以用他的手的触觉去看,用他的鼻子的嗅觉去看、用他的唇舌去细细品尝他的美……
定一在他怀里苦笑:“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穴道给强行冲开,谁知道你这灾星居然杀回来了……”
“还好我回来了,不是吗?”他缓缓分开了定一的衣襟将之剥落。
“如果你脑子还在的话,现在最好停下。”
“……”花满楼当然没空听他的。
雨露期的坤泽本就虚弱,更何况遇到了死敌乾元,定一此时发作得正是剧烈,被他所抱之处身躯皆是酥软如绵无处着力,只能在他怀中微微喘息:“我……我有绝症,你不怕我过了给你,教你下半辈子也当个病痨鬼?”
“反正人都不免一死——我反倒是觉得应该趁早及时行乐,迟了我怕遭鬼妒忌。”花满楼也是横下心来什么都不怕了。
……
……
小炉中的碳火已经全熄,炉上的药草都已烧干。
斗室内尽是又苦又焦的药草味。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清理一下这狼藉的现场,伸手去拿药罐子,然而却忘了拿纱布隔着,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指给烫着了。他猝不及防,被疼得咝咝抽气。
“啧~”定一嫌弃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很快他那被烫得发疼的手指被一双又柔又凉的手捂住,“大清早的怎么就把手伤了?”
他还以为定一要说什么酸他的刻薄话,但定一只是轻轻捧起他受伤的手指帮他轻吮。
湿润柔软的舌尖舔过他的指尖,那一刻他连疼字怎么写都忘记了。
“还疼吗?”定一问他,“要不先帮你把手指上点药?”
“没什么伤,小事。”花满楼说,“这点小疼小痛不及你昨夜咬我那一口厉害。”
定一没有说话,大约是脸红了。突然一声不响地就转了身,花满楼反应极快地一下子站起搂住了对方的后背。
定一咳嗽起来:“你在做什么……我只是去给你拿伤药。”
花满楼不好意思地把他给放开了——刚刚抱他的那一下他已经发现定一这会儿衣冠未整就跑下来了,甚至还光着脚。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子跑下楼来?
定一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你担心什么?怕我难堪?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羞愤自刎?”
花满楼苦笑:“我本来最该担心的是……你一旦醒来就会杀我灭口。”
“你提醒我了——现在我倒是真的很想呢。”定一语气变得有点生硬了,“如果现在我真的想死,至少也要把你拉上做个垫背。”
“我荣幸之至啊——可是你好像并不想立刻杀我啊?”
“那也得我舍得下手才行呀。”
“哦?难道你现在舍不得我了?”
“……”
花满楼忍不住想,大清早的就说死不死的问题未免也太丧气了,都怪定一,从来一开口就爱带起这种丧气的节奏,唯恐人家心情太好似的。明明他们昨夜还很快乐……可是为什么定一对此事的反应如此生硬冷淡,甚至有些抗拒呢?
“别勉强自己了,花公子。”定一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甚至是客气,“你我都清楚昨晚那是怎么回事,就别演戏骗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言情戏码不适合你这种老实人。”
这陡然间急转直下的态度把花满楼搞得心都凉透了。
“定一……你在说什么……”
“你我心里其实清楚是怎么回事。”定一淡淡地说,“你昨晚之所以那样做……只是因为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会出那样的意外……你愿意和我做那种事,只是因为你觉得对我心有亏欠。”
“我亏欠你什么?”
“亏欠我有三:一是为了救初七与我当面割袍断义;二是为了挽回我们之间的情谊设计了这么糟糕的陷阱,害得我在百花楼里进入雨露期,狼狈不堪,饱受折磨……三是……”定一顿了一下,轻轻一叹,“三是你发觉我对你……我对你情意深重,你愧不能当,因为你突然想到了,我这么机警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人算计?肯定是为了你才会方寸大乱,都是为了你,我昨晚才弄得那么糟糕……所以你为了补偿我,才会……”
花满楼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仿如泥雕一般。
“你知晓我对你动了情,所以你看到我陷在那样的困境中时,愿意舍身帮我……”定一冷冷地说,“那完全只是因为你想对我好。”
“倘若昨夜的事,换了另外任何人,你也会那样做的——不是吗?你不忍让这世上任何人难过、受伤,你不忍让任何爱你的人对你的付出没有回报。是不是?”
“……”
“还是别扮作情人了吧,这感觉不合适,总是怪怪的。”定一说,“我知道你想不让我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感觉任何不适,所以你极力装作情人应有的样子……”
“我只是想给你——”
“你什么都不必给!”定一喝止了他。
花满楼不说话了。
“无论我对你多好,愿意为你付出多少……本来就不是想要你回报的。”定一缓缓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真的爱你。但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因为觉得亏欠而一定要勉强自己对我有所回报。”
“你这么讲话未免也太任性了——”
“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定一冷冷地说,“我为你动了真情……可你却只是因为这份感动、这份感激而跟我睡觉……你觉得我会很高兴?你以为我会觉得很值?”
“我不明白——那又有什么不同呢?定一,难道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会有什么差别——”
“我是真的爱你,为了你,我宁愿放下太尉之子的身份不管,冒着忤逆父亲的风险违背我所有原则放走敌人,为了你,我竟然会忘了雨露期的限制满腔绝望地跑来见你最后一面……”定一淡淡说道,“但你……只是对我充满同情。”
定一就这么走了,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神秘费解,更加冷淡疏离。
破天荒地头一遭,花满楼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也发了火——定一走后他简直要气炸了,在百花楼里疯了一般疾走来去,就差没找到一个沙袋给他捶上百十拳泄愤。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有这样的人么?!
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了,昨夜在枕边呢喃细语的时候他们都互相说了些什么昏话来着?都是些见鬼的梦话吗?!
一大早起来人就跑了!这像话吗?嫌弃他对他的感情不是真爱?花满楼对他的感情如果还算不上真爱,这天底下大概就没有爱情存在了吧?
他在“找西门吹雪决一死战”和“找陆小凤拼酒三天三夜”之间挣扎斟酌了一小会,最后还是理性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趁着醉酒的功夫把陆小凤暴揍一顿。
等他酒醒之后,火气全消,那晚定一身上惑人的芳泽的魔力带给他的激情和冲动也全都消失殆尽了。
他清醒过来了。
然后他不幸地发现——定一说的是对的。
是的,随便换了个什么人,陆小凤也好,上官飞燕也好,只要是一个对他不错的人,只要他也全心全意愿意对对方好——无论是谁遇着那晚那种事……他都会愿意那样去帮他。
陆小凤摸着被他打疼的肩背龇牙咧嘴:“失恋了是吧?没事……哥们对这事可有经验了!会过去的——真的,你以为千难万难的事,你以为刻骨铭心的情伤,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然而他又想起定一那宛如远山冰雪的清脆声音,又想起那晚十指相扣交颈而卧时的缠绵甜蜜,如今想起来居然觉得有些许哀伤。
定一……那样美好的人,难道注定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都这么可望而不可即么?
毕竟他也曾经揽月入怀啊。
“失个什么恋?”花满楼冷冷地说,“我根本就无恋可失——我从来——从来都未曾爱上过任何人。”
他从未爱过定一,这是真的。
他对定一,好奇倾慕有之,关切爱怜有之,感激、同情、愧疚兼而有之——但就是未曾爱过他。
他从未对定一动过心。
定一那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心肠!早在花满楼的情感尚在懵懂混沌之际,他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以定一那样骄傲清高的性子,怎么会对他这个榆木脑袋的人先承认自己爱上了他?若不是那天阴差阳错撞上了他的雨露期,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定一竟然对他有如此深情。
也难怪那天定一走的时候那般冷淡,甚至有些愤恨。
他若是定一,当时真的可以一剑杀了他的。
但定一没有。
也真是奇怪,定一那个眼底下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居然没有杀他。
是啊……他不会……无论花满楼做怎样的傻事,说怎样的蠢话,无论花满楼对他的感情的回应方式令他愤怒也好,让他觉得受到受辱也罢,定一绝不会杀他,更不会伤他。
因为……定一是真的喜欢他,爱着他。哪怕定一走的时候说着多么冷淡的话,哪怕说得再怎么傲慢凶狠冷酷无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那样的定一……痛苦吗?那么清高的人,就连感情都不能容忍染上半点尘埃,就连爱都容不得半分屈就与同情。
——不是他想要的,他绝对不要。
哪怕是心爱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抱过他,吻过他,他居然也能狠心忍下,说“不要”?
这又是何等倔强任性之人啊……
……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就这样就完了呢。
就这么过了十日左右吧,他因为家中生意事情去了扬州,谁知一到那儿就倒了霉,吃了官司。
有人控告他对某位女子施暴——证据是那女子说侵犯自己的人是个武艺高强的瞎子。
倒霉的是那女子说的时间地点都对的上,因为花满楼向来独居,而且那天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
被提审到公堂的时候花满楼还是很稳的,他坚信自己的无辜,而且也聘请了一位极其精明强悍的师爷——该师爷由司空摘星临时客串。
然而任司空摘星与对方师爷辩得口若悬河,也始终无法洗脱花满楼的嫌疑——毕竟对方那边证据确凿,证人都有三个——那女子的两位丫鬟和一个乳母,众口一词都咬定了是花满楼。
花满楼这边情势很糟,舆论也一边倒了,输了这场官司他可能会有牢狱之灾,更糟糕的还有他自己还有他们花家的名声也要被毁。
“谁说我们没有证人了?”司空摘星忽然嘿嘿冷笑,“案发那日花满楼并非孤身一人。只是因为他是贵公子注意隐私,所以不想让人知道那天他在和谁在一起。”
“哦?这么说花满楼是有证人啰?”
花满楼在堂下听着,心想司空摘星是上哪儿雇了人来给他做伪证么?
但是差役带来的人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那公子如青松修竹似的站在公堂之上,也不下拜,朗声道:“在下皇甫定一,就是花满楼的证人。”
那知府大惊失色:“皇甫公子……堂下可是当今太尉大人的独子?”
“正是。”定一气定神闲地说,“案发那日花满楼全天都跟我在一起。”
“可有其他证人?”
“我就是证人。”
“可是你们那天都在做什么事如此隐秘?”
“一个乾元和一个坤泽在一起,还能做什么事?”
堂下旁听的人都哄堂大笑。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知府也没办法问下去了。
由于皇甫公子的身份极是尊贵,又坚持保住花满楼,迫于太尉大人压力的知府最后就草草结了案子。花满楼无罪释放。
从官府出来之后,定一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花满楼满心惊喜困惑,“又是怎么……和那个小星星认得的?这个小星星还真是人才,随便找个人证,居然找上了你——”
“我可没跑去请他啊~”司空摘星在他们身后呢,忍不住说,“我是有想过去找几个戏子来帮忙作伪证,但是那天才出门就碰到他了——他问我是不是你的讼师,问我想不想救你——我说,当然想啦!”
“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他问定一。
“……”定一牵着他一直走到了僻静无人的巷道里,才开口说话,“这次设计陷害你的人,是我父亲那边的。”
“什么?”
“你我之事……走漏了些风声……”定一说到此处就有些卡壳,但花满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凡是与人结合过的坤泽,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毕竟身上的气息会变化。
皇甫嵩发现自家儿子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与人苟合,自然会勃然大怒,想尽一切办法去查这人是谁。然后他肯定发现了花满楼。
“父亲那边并未赶尽杀绝——倒并非他手下容情……”定一轻轻说,“他不懂江湖上的事,只是以为你是寻常富家公子。所以这次只是疏忽大意,他想找个理由名正言顺杀人。但下次不会了,他再下手,恐怕会派顶尖杀手来斩草除根。”
“那花满楼岂不是很危险?”司空摘星惊道。
“是很危险,但放着有我在这儿,决不会让他有事的。”定一轻轻笑了。
“你这么跑出来,你父亲岂不是已经知道你的行动了?”花满楼却担心另外的事。
“不必害怕——我家里还有个秘密的替身——我爹这会儿还以为他的宝贝儿子此刻是毫不知情地侍奉在他左右呢。”皇甫定一说。
司空摘星觉得花满楼这样的高手对付区区几十个杀手也没什么问题,何况还有皇甫公子在这儿呢,所以也没什么好挂心的,收下花满楼和皇甫定一的双重报酬之后他就开开心心地走了。
司空摘星一走,花满楼就情难自禁地抱住了定一:“我真的还以为今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哪儿的话,你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啊!只是我……”定一低声说着就把他推开了,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低弱。
花满楼心里一沉——定一……定一迄今为止,一直都挂念着他,关怀着他,可能也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只是定一从来都不愿让他知道,也不想打扰他——定一不希望他花满楼的好会成为花满楼的负担。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里更加难受。
这世上最让他心疼的人在他面前,可他连个拥抱都给不起。
“眼下你不能回百花楼,也不能回去花家。”定一在他身边,用平和得近于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但我保证这段时间不会太久的。过一阵子我会回京,和我父亲好好谈谈——父亲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忌惮,我若认真跟他讲条件,他不敢置之不理的。”
“你拿什么跟你父亲讲条件?”花满楼不明白,定一这种出了名的愚孝之子,哪来的勇气和底牌跟那个可怕的皇甫嵩谈这些?
“拿我的命。”定一淡淡一笑,“我爹再怎么心狠手辣,对自己的杀人利器总会有些珍惜的。他培养了十几年的得力心腹要是就这么死了,就为了一个情人就这么死了——这无异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这么大的损失,他肯定会觉得划不来的。”
“定一……”花满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定一性情刚烈、极端,无论什么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答应我,别做傻事。”
“我看起来像是会做傻事的人吗?”定一恢复了往日自信的傲气,神清气爽地在与他谈笑风生。
他们很快又回复到往日无话不谈的那段时日,不同的只是定一在陪他下棋赌牌的时候,总会得空逮住几个想往他茶杯里投毒的“耗子”,或者是几个想趁夜点火烧了他宅子的“恶鬼”。
“他们不会得手的~”定一得意地说,“杀人这种事嘛——不会有谁比我更在行了!”
定一是如何处置那些杀手的——花满楼不得而知。
但定一也不会让他太过忧虑:“知道你心善,见不得人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放心罢,我也不会做得很过分。”
哦……
“但是对这些家伙,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震慑一下,那也不太可能。”
不知为什么,花满楼觉得这样聪明且带着些恶毒的真实定一还有点小可爱的——真是罪过啊罪过。花满楼啊花满楼,你这欣赏格调怎么降低到与陆小鸡同一水平了?
那段时间他们隐居在扬州,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似乎是为了让他忘记被追杀的紧张不安感,定一常常带着他游山玩水,陪他养花种草,赏风弄月,闲暇时分也陪他弹琴斗棋,也会随他听书弹曲。
不得不说,在排除了那些刀光剑影的时刻,这样的日子也真心不错。白日有佳人携手同游,夜里有美人红袖添香,人生如此,日日皆是好日。
只是偶尔——偶尔,他稍一动念,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有其他可能,或者借着酒意半开玩笑搂住定一求欢的时候,定一总会冷笑一声,甚至直接闷声不吭,拂袖而去。
尽管那时候定一为了他的安危,彻夜都守着他,有时候干脆会与他抵足共枕而眠,但其言其行,是决计不会有半分的挑逗或者暧昧。
看来定一是铁了心了,除了友情之外,他都不要花满楼和自己有任何其他纠葛了。
“拣尽寒枝不肯栖”——如果真要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定一的话,花满楼也只能找到这一句了。
……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轻声一叹,抛了笔:“送你的!”
定一默不作声地收下他写满了的帕子,似乎是在仔细赏鉴。
他分明爱他,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他有更深的痴情。
就连花满楼自己都怜悯他如此深情,就连花满楼自己都被他感动,感动到愿意允诺他,与他生死相许都可以。
但他不想要。
同情与爱情,在他看来并不相等。
但,仅仅就是如此吗?
“我有时候觉得真的是很委屈,这一切真的完全就是我的过错?”他轻声说,“你不肯迁就,不愿答应——是因为我对你不曾动心?不是爱情?”
那他倒是告诉他呀——究竟怎样的感情才配得上这种爱?
但是定一早已默默离开。
“他当时……不敢说。”后来他遇到了小白,小白似乎很熟悉他,甚至知道他许多未解的困惑,“当然不怪你,他从来都没有怪你——他怎么敢呢?”
“他说,花公子是这世上最善良温柔的人,不仅品行高洁,灵魂也纯洁高贵,这种人远非世俗之人能比……就连他自己,都是不配的。”
“他怎么能这么说?”花满楼哑然失笑,“我哪有——”
“他是真的喜欢你啊,”小白嚷嚷,“每天每天,敲着我的脑袋跟我讲花公子如何如何完美无瑕,如何可爱,简直是贬谪下凡的神仙!说得我脑壳都疼了——好好好,他那么可爱,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花满楼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他有时候会叹息,有时候什么都不肯说——但我知道,”小白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他心里很喜欢你,但是他又不忍心……他并不愿你这么好的人真的爱上他。他说你值得更好的。你想啊……他身患绝症,本来就陪不了你多久,而且他过去……有时候他真的想,想让自己没有那些曾经,可是你知道——”
小白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早已哽咽,泣不成声。
花满楼没哭,反倒是轻轻擦去了小白脸颊的泪水,柔声安慰:“你不要胡思乱想给他添枝加叶了。”
“可是……可是……”小白抽抽搭搭地说。
“定一那么骄傲自信的人,怎么可能说自己配不上谁谁谁?”花满楼微笑道,“这些话他都未曾说过,是不是?”
小白嗫嚅了一下:“说……未曾说那些许多,倒是有说过你是真的很好,也值得更好的人——”
“没有什么更好,”花满楼笑得很温柔,“他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从来都不会为定一哭泣。
只是他心头,被这已死的幽灵扎了一刀又一刀,至今血痕未干。
在他离去很久之后,关于他的一切才渐渐明朗。
“情如白雪不染半点尘”也是他,灯火黄昏处,为花满楼独守成愁,为他相思成疾的也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