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四

 

雨水冲刷着事务所的玻璃，事务所微黄暖光的墙壁上倒映着那缓缓流淌的水纹。

尼禄在捣鼓着点唱机——这玩意又坏了，是的，时隔五年这老旧机器居然还没换新！尼禄惯用的左手和不大灵活的恶魔爪子抓了满满两大把的起子钳子螺丝刀等等工具，站在它面前琢磨——这玩意发出来的断断续续吱吱嘎嘎的音调好像在唱一首老旧又催眠的歌。他一边琢磨着这个破机器，一边偷眼去瞧那边的蓝衣“但丁”——那家伙这会儿可能也是被这破旧的机器搞得烦不胜烦，紧蹙着眉头撑着脑袋倚靠在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他看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翻过一页的杂志。他背后微黄的墙壁上的淡淡的水纹的影子在缓缓流淌。

这事务所未免也太安静了……真不寻常。“但丁”也安静得非同寻常。

尼禄拿了满手的工具这里搞那里撬搞了半天连这音乐机的壳子他都没能拆下来。搞得自己反而更加困惑了。

 

窗外风雨声依然很大，老旧的音乐机这时候又突然发出咝咝碌碌的声响，好像是老头子的气管里卡了一口老痰，叫人听着不舒服极了。

“你让开，我来修。”维吉尔在旁边瞧了尼禄半天了，这时候实在看不下去。

“啊，你比我会修机器？”尼禄不禁问道。

维吉尔面色冷酷，一记手刀狠狠劈在音乐机壳子斜上方五分之三处。“哐”的一声巨响之后，那音乐机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然后爆炸似的嚎上了劲爆十足的摇滚乐。

“学会了吧？以后这玩意不好使就这么修理修理。”维吉尔说。

“……”尼禄目瞪口呆地看着“但丁”，“这么多年，你修理机器的手法居然还是分毫未变！”

“是啊，这叫物随其主。”维吉尔哼了一声，“这玩意隔三差五的就欠人修理修理。”

“？？？！！！”

——尼禄感叹的是没想到但丁此人几年后愈发狂放了——连骂自己都骂得这么狠。

 

维吉尔偶尔会偷眼看看尼禄的那只恶魔之手——可怜的小伙！这会儿尼禄的手还是完好无损的，再过个几年，这手就要折损在他手里了。天可怜见！他折他手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尼禄是自己儿子！所以他不是成心的。可这事儿他又不能跟他说……

“你干嘛老是看我？”尼禄觉察到了。

“你要是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维吉尔淡淡说道。

“问你话呢！我每次瞧你的时候你都在看我——到底在看什么？”

“咳，就是觉得……你五年前的样子和现在实在是天差地别。”

“我能怎么天差地别？我说你才是性情大变呢！”尼禄总算是找到话说了，“这几年你到底是遭遇什么了，怎么你突然变得这么……冷漠——少言寡语？”

“我得了腮腺炎。”

“见你的鬼的腮腺炎！”尼禄大喊，“腮腺炎能让你这个成天热情如火的男子变成一座冰山？！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连听摇滚乐都没半点反应了！换以前至少也要跟着摇两下唱两句，至少也要跳个舞吧！”

“……”维吉尔不动声色地抱着双臂，其实内心已经惊涛骇浪——跳舞？跳尼玛呢！也就但丁那种明骚才会闻歌起舞了，他可不干这么傻缺的事！“嗯……不能跳舞是因为……我还得了……风湿性关节炎。”

“关节炎？！这年头恶魔也流行得关节炎了吗？！”

“没办法，在魔界那种贫瘠严寒之地混了好几年，总会有些疑难杂症的。”维吉尔继续信口胡诌，反正装的是但丁——不关他的事。

“你真的是老得跟个老头子似的！”尼禄忍不住说，“难怪说要把事务所交给我了！我没想过你老得这样快！以前那个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的男人上哪儿去了？”

“从他决定要做你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就消失不见了。”维吉尔淡淡说。

 “什么？！”尼禄满脸惊诧。

“我是说——他明白了责任心的重大……”维吉尔摆摆手，含糊道，“总不能在你这种小辈面前……为老不尊。”

 

“你可吓着我了——刚刚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什么……什么‘父亲’？”尼禄小声呢喃。

 

维吉尔轻咳一声，和颜悦色地说：“嗯，你确实——听错了。”

“哦。”尼禄闷闷地答了一声。

 

他可真是奇怪——尼禄是说眼前这位“但丁”。

五年过去，他并不见得老，真的……反而现在这干净光洁的脸蛋比起五年前时常粗糙不修边幅的模样看着仿佛更年轻了些似的。但是——但是！

这张脸！这身板这气势！

严格来说，这张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孔……可这张脸不苟言笑，嘴唇抿得紧紧以至于嘴角都快下垂；身板时刻都如标枪挺直，走路时眼平身正目不斜视——哪里还有当年笑靥如花慵懒闲散的神气？

天啊……这哪里还是五年前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尼禄认识他这张脸，如果不是尼禄熟悉但丁这个人——他只怕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魔界的时候早就被人给打死了，然后某个冷酷可怕的幽灵附到了但丁的肉身上……

可这张脸……确确实实是但丁没错，而且这世界上从人界到魔界都不会有比但丁更强的恶魔了，不是吗？

 

“你这样子不对。”妮可在假装做饭的时候把维吉尔给喊到厨房来，隔着破旧的门板，她小心翼翼地瞧着门外的那个年轻的尼禄坐在沙发上，“你跟他在一起早晚露馅——你又不是但丁，别以为你换个发型就是他了……而且你总不能一直装腮腺炎吧？”

“不用一直装，等到你找到时间逆流的法子就行。”维吉尔说。

“哈~我那还早着呢！你是怎么回事？干嘛不直接告诉他，说你是他老爸？哦~我知道了——你这会儿是心虚了！因为不久前你给你儿子玩的一出‘拿手好戏’，这会儿就觉得对不起他——哈哈哈！”妮可忍不住哈哈大笑，很快她看到维吉尔微蹙的眉头，就感觉不妙，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维吉尔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冷酷，看不出任何喜怒。

“都怪你自己啰——”妮可小声说，“你之前要没干那些傻缺事你儿子也不至于此嘛。”

谁知道维吉尔慢悠悠地开口说：“冷语伤人六月寒呐……”

妮可突然想起不久前某个文艺青年成天文弱秀气捧着个诗集在人面前酸不溜丢地吟诵的样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要我说——想让你儿子别看出你的破绽，就别跟他长时间相处，咱们把他撵出去干活好啦。”妮可说，“正好，这小子又挺喜欢当超级英雄救人危难……我记得他说过他年轻时候特别有正义感，尤其是他年少时遇到但丁之后——他觉得当一个又酷又炫还能装逼的超级英雄是件非常得意的事——他对但丁简直向往极了……”

“额，”她看了看维吉尔那线条紧绷的脸，“我还是不说了吧……”

 

五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莫过于超级英雄故事。”吃早饭的时候尼禄忽然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把叉子往桌子上一拍，就开始侃侃而谈，“那些英雄层出不穷，五花八门，而且各个都成天就好像自己除了拯救世界之外就无事可干一样！什么傻逼玩意？！谁他妈要你来拯救？！你自家事情都忙得屁滚尿流呢还想帮着别人来擦屁股！而且为了衬托这些英雄的伟大之处，往往还要配给他们一堆智障一般的无聊反派角色！如果你想把一个傻逼打造得无比的高大上，那就再找一群比他更傻逼的傻逼来做陪衬！”

但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小伙在他面前“妙语连珠”，心里头一次对兄长的早逝感到了庆幸——维吉尔要是活着看见儿子这副德行，只怕不是要拿阎魔刀把这儿子给砍个十来段……

 

“你大清早的怎么就这么大火气，Kid？”但丁问他。

“没什么——就是突然之间想起来年轻时候自己多傻缺。”尼禄说，“以前我受人感染，还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呢。”

“现在呢？”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对拯救世界当什么英雄压根没多大兴趣，我只对那个人有兴趣。”尼禄说到此处眼神微黯。

 

事务所的电话铃恰在此时响起——“嗯~至少现在你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了，亲爱的护花使者，尼禄骑士~”但丁温和地说，然后伸手去够那个电话筒。

但是尼禄反应居然比他更快一点，蓝光一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鬼手抢过了电话：“Devil May Cry——”

——等等，这小子刚刚用鬼手抢他的电话？！

 

“有新任务，但丁——”尼禄一手按住了电话，对他使个眼色，“报酬不多，但是——”

“去啊。”年长的男子微微点头——难得见他这么积极的时候，“活动活动筋骨倒也不错。”

其实但丁想的是再不让这小子去发泄一下这过剩的荷尔蒙，怕不是真要把他憋成一个炸药包了。但丁可不想自己被炸到——他早就领略过尼禄那火爆的脾气。

早些时这小伙脾气就不怎么好——虽然他人是不错，勇敢、善良，而且富有骑士精神，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的女神，但是脾气、风度什么的……那全都是鬼扯。但丁最年轻、日子过得最放浪形骸的时候也没尼禄这么易燃易爆——

看见棘手的敌人了，他就虎吼一声猛扑上去，干架干不过，就用夯力硬抗、放狠话……这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如果陷入恋情之中，那才是最可怕的——女朋友丢了，狮吼功+10级，暴力指数直线上升；你要是不小心挡在他追爱的路上，狮吼功+100级，直接魔化，像是杀红了眼的斗牛一样对着你横冲直撞。但丁要不是早年战斗经验丰富且对于驯化可爱的小动物（比如双刀、地狱三头犬之类的）很有一手，只怕早就被这“初生牛犊”顶翻在地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该教教这孩子，让他学学如何在战斗中保持风度——毕竟他爸是‘那样的’一个人物不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沉着大气，优雅端庄……只是——”但丁摸着他那有着微微胡渣的下巴，“万一把他教成另外一个维吉尔，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何止可怕，简直是噩梦重现——与其调教一个可以一面冷笑一面捅穿你五脏六腑的优雅恶魔，倒不如保留眼前这个生龙活虎的坏脾气小子来着实在。至少尼禄如果生气了你会知道他在闹脾气，如果维吉尔露出杀意……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差不多也离死不远了。

 

只是眼下——眼下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越来越有向维吉尔靠拢的趋势——这并不是说尼禄终于有变得更加高冷高贵的苗头了，但丁是指另一方面——这小子日益处增长的蛮力和越来越偏执粗暴、说一不二的气势真的日益靠近他亲爹。他甚至怀疑如果尼禄当真火气冲头跟他真的闹翻脸——就算那时候他使出杀手锏的皇家护卫……也经不起这小子抄起鬼手一通乱拳狂揍然后打死老师傅……

“说到底——”但丁摸着胡渣子说出来最后的疑问，“这小子最近到底是怎么搞的？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复仇的天使已经在他家楼顶盘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