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楚白/花一】还有梦来时(ABO设定)(十八)

 这几期我好像都忘了加这个设定了……嘛,无所谓,感觉目前这个设定也可有可无~凑剧情的时候会用用。眼下其实也用不上。

这期依然主花一,有小白和定一的互动回忆~233~

十八

 

不过是昨夜漫步街头时吹了一点凉风,不知怎的,第二天就开始头疼脑热,四体冰凉乏力。他花满楼一向自恃体格康健,陡然被病魔打得个措手不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昏昏沉沉在家中休憩了。

等他稍微清醒时走到阳台上去照看他的花草,碰到此刻盛放的紫茉莉,再才惊觉此时竟然已近黄昏。

——他睡了一整天?

花满楼不由讶异。

忽然想起昨夜陪他漫步的那位公子,他也总是咳嗽,而且咳得那么厉害,他是不是也感染了风寒?

 

病中他也想着他,他的声音——清冷中又带着高华的气质,即使是病中那声线依然如此坚韧有力。莫不是哪家的贵族公子?他叫什么来着……皇甫公子、皇甫定一?这名姓甚是动听,就是觉得怎么有点儿耳熟……

常听人说,寻常人若是看见相貌出众者,有时为色相所迷,就会情不自禁地对那美人生出依恋仰慕之心,想要寻求亲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就会导致这迷恋之心加剧,到后来就思恋成狂,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等等等等——这世上许多风月故事里都有痴心狂恋的人,为情生,为爱死,比如梁山伯啊,杜丽娘啊就是这种人的典型——其实这一切的缘由皆是“爱美之心”作祟。

只不过花满楼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见,要他理解这种痴恋实在是有些难度——因为他无从得知:美人究竟要长得有多美,才能把一个人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现在他算是隐约有点明白了——能够迷倒人的事物,大都有其超凡的魅力所在。最打动你的,可能是此人难再得的青春貌美,也可能是那宛如天籁的声音,或者是某种万里挑一且因而显得分外珍贵的优美独特的气质——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因为这种距离感才加深了人的翘盼,因为这种得不到的思念又加剧了这种沉迷,久而久之,迷恋这种东西就成了一种瘾,每一次的相见再见都成了加速入侵的毒……最后就相思成疾。

说到底人还是要克制——大凡在正常或者非正常的爱恋中爱得天昏地暗失去自主的案例中,罪过方往往都不是那个美人,真相往往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定一的声音……倒也未必是花满楼听过最好听的,但绝对是他听过最难忘最独特的。比起他的声音,那公子说的话可能更有意思。定一经常语出惊人,一语见地,但论及自身问题的时候他往往却会一言不发。

 

啊~生病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情!瞧花满楼自己,他病了之后居然想到了平日里从未想过的问题,他可变得多聪明啊~!

 

花满楼这会儿病得有点昏昏沉沉,恍惚间好似听到隔壁家有猫儿的叫声。

 

隔壁家的楼层略比百花楼要矮上一层,但那儿早已无人居住,阳台上的花草也早已荒芜。随风吹来的种子最后长成了牛蒡,据说足足有半人高。

细听时才发觉那是一只极小极小的小奶猫,怕不是被觅食的猫妈妈忘在了这里了?

小猫儿的叫声弱弱的,有气无力,颇有点儿凄楚。

这大晚上的……

 

花满楼估算了一下猫叫声的来源,差不多在自己脚下偏左的方位……嗯,这会儿他居高临下,跳到隔壁家阳台上再把小奶猫捞过来应该可以……

“你做什么呢?”有点熟悉的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咦?你怎么来了?”他还以为昨夜这位皇甫公子送他回家之后就不会再见了呢。

“只是路过……瞧见你家大门没有栓上。我倒是怕你家遭了贼。”定一走近时,拂动的袍袖带起一阵轻轻的风。

他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药草香气。

 

“贼怎么会光顾百花楼呢?”花满楼笑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点,我要跳过去——”

“你要跳过去?”那公子惊讶地道。

“救小猫啊,”花满楼说,“隔壁一直有一只小猫在叫唤,它好像不小心摔落在那儿的。很可怜呐。”

定一轻轻咳嗽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撑在阳台上瞧了瞧:“嗯……真的有只猫趴在那儿。不过用不着那么费劲。你等等。”

 

花满楼真的在那儿耐心地等,不一会儿,对方提着什么东西上楼来:“我把你家厨房的竹篮给找到了——先借我用一下。”

他应该是拿带子拴着那竹篮往隔壁的阳台上吊,不一会儿篮子应该是到了位:“喵~快过来——”

那猫儿还在奶声奶气地叫,叫了两声,大概是明白了那位公子的意思,很快就勇敢地爬进了篮子。

他顺顺利利地把那小猫儿吊了起来:“瞧瞧这家伙……嗯,腿好像是有点折了。等会儿我给它上金创药。”

说着人已经抱着那装着猫儿的竹篮子坐下了。定一身上居然随身带着一些药物,虽然分量不多,品种倒是挺全的。

 

花满楼站在阳台边上,落日的余晖罩着花满楼身上,心里也感觉一片暖融融的。他听到了零碎的瓷瓶子碰撞时细碎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药膏清香微苦的味道,舒服又宁静,莫名让他觉得很受用。

定一在给小猫儿包扎么?他那双手是什么样的?那双手是不是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在抚慰他人的时候有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这只猫是什么颜色的?是纯白的吗?”他开口问道。

“不是,它长着一身橘黄的毛,肚皮倒是又白又软。”定一低着头在忙活,“这家伙还没有巴掌大呢,不信你摸摸看。”

他已经把小猫包扎好了,动作真是麻利啊。

 

花满楼的手触到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小东西,毛茸茸的,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十二分的小心来,将之轻轻地捧在手心里。那个小东西真的好小,在他手中咪咪地叫着。

“你怎么……”定一忽然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昨晚我记得你好像还不是这样的。”

花满楼倒是承认了自己偶感风寒的事儿。

 

“小事,过两天自然就好。”花满楼对自己的体格倒是挺有自信——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嘛。

“……”那位皇甫公子沉默了片刻,后来又说,“还是去看看大夫吧,小病也得治。若只是风寒倒好,若是……”

“是什么?”

“若是不幸染上痨病……”定一顿了一下,“请别认为我这人大惊小怪,我……我这么说不是别的意思,只因我自己就是肺痨患者,所以对朋友生病这种事比较在意。”

“……”花满楼也咳嗽起来,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哦,这么说,你把我当朋友了?”

“我说的是我担心是我把病过给了你!”定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哪有那么脆弱?”花满楼若无其事地用指头挠着地上的小猫儿。

 

“总之,还是去看看大夫。”定一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这些用得到的伤药我都留在这里。猫儿你自己照看。我这会儿还有事,先走了。希望我过两天再来看你的时候你的病已经好了。”

“啊……”他都没反应过来,定一已经风一般地下了楼。

 

他一定很忙……花满楼摸着那只小小的猫儿心想。

 

真是想不到啊……是不是?萍水相逢的一夜过后,还能有日暮时分的重逢。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他那么轻巧地走进,又倏忽离去,好像是梁间的燕子在这屋内打了个回旋。

 

不久后他就抱着小猫儿一起去看了大夫。

也不是什么有金字招牌的名医,他随意走到对街的一家医馆就诊,人家给他开了药,他高高兴兴地付了钱拿了药就走。都不带找零的。

——也不知为何心下却窃窃欢喜?心底反倒是有点希望这病好得慢一些。

那位公子冰冷生硬的声线下有着按捺不住的关切心急——恰似冰山裂开了一道缝,从中漏出一丝半缕的春日暖阳。

那天他为何会来百花楼……真的只是凑巧路过?

 

隔日,定一又来。见到他这会儿病情不减反增,顿时大怒:“你到底有没有去看大夫!”

“去了啊。”花满楼这会儿也是折磨得很,整日咳嗽,头疼脑热得晚上睡觉都睡不好。被皇甫定一这么一骂,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极了,“我真的去了——药也吃了不少,总是不见好。”

定一倒抽了一口凉气,花满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此人的惊慌。

“没事,”花满楼安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嘛,我这人十几年没生病,这一病起来,发作得就特别凶。”

“风寒这种小病不是三五天就能好吗?”定一的声音变得有些焦躁。

“是呀……”花满楼有些忧郁地想到——自己怕不是真的感染了肺痨了?哎,罢了罢了,自己也是贪恋人家美色……额,应该是他的声音……或是他那奇异的性情……哎,总之人这辈子总会不可理喻地恋上个什么东西——总之是自己去招惹人家,惹来病魔缠身,不怪自己自作孽,难道还要怪定一传染不成?

 

定一紧紧拽着他的手,花满楼再才发觉了。

对方的手一如他所想的柔韧、秀致,只是不同寻常的冰凉,而且满手心的汗。

片刻后,定一冷静了下来:“不,不必惊慌,不必担忧——现在你这病还属早期,好生调养或许还有救。”

可是明明定一明明听上去比他自己还要惊慌得多。

花满楼安慰道:“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定一又恼了,“肺痨是绝症啊!痨病缠身有多痛苦,你这人哪里知道?!”

“……”于是花满楼给他吼得不吱声了。

定一把他拖起来,推到马车上,走了不知道多少里地居然把他带到了栖霞寺里。

 

九华山的济慈法师恰好这几日造访栖霞寺,这位禅师不但是个通晓佛理的出家人,还是个精通书画的诗人,同时此人的医术在江湖上和南张北王两位神医也不相上下。

定一在寺门口长揖:“弟子皇甫定一求见济慈法师。”

他跟着定一在寺门前直愣愣地站着,脑子还有些懵。

片刻后小沙弥从门里出来:“阿弥陀佛,施主身上杀气过重,法师说不能让施主身上的血腥气沾染佛门圣地。”

“大师不愿见弟子也罢,只是这位花公子万望救上一救。”皇甫定一说,“烦请通报济慈法师,这位花公子这会儿身染重病,只有法师能够救他!”

 

……

 

济慈法师最后还是请花满楼入寺内,然而一番诊疗下来,这位禅师却说:“公子身上并无大碍。为何如此惊惶?”

 “???”花满楼也是讶异,良久,才说,“定一……我朋友他误以为我感染了肺痨。”

“哪有此事?分明是庸医误诊,给你开错药而已。”禅师说。

闹了半天,却原来是虚惊一场。

“江南花家七公子在江湖中素有美誉,缘何却要与那位冷血恶少纠缠?”法师问他。

“咦?”

什么恶少?哪个恶少?是哪位恶贯满盈的公子?他花满楼几时认得这种人了?

“皇甫定一公子……花公子难道不知道?”

 

……

 

他从栖霞寺中出来时,已经感觉到外面融融暖意已渐转微凉,从荒野里吹来带着草地清新气息的风,这时辰应该已是黄昏了。

定一还在外面么?

他果然还在,他已踏出寒山寺的时候,定一就快步迎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你的病……怎么样?”

“很好。”花满楼说,“济慈禅师说……不碍事。”

“你可不要骗我瞒我。”

“我不会。”他心里沉甸甸的。

 

这几夜里夜夜星辰之下辗转幻想,这会儿已经如同气泡一般破灭了。皇甫定一可不是什么冰玉清洁的神仙公子,也不是什么不染凡尘的清修高人,他是在庙堂上厮杀奋战的人,是当今太尉最为得意的爪牙鹰犬,他拒人千里并不见得是他自恃清高,倒有可能是因为他身负无数秘密,所以才不得与人结交泄露行藏。

眼前有一个皇甫定一,言语爽利,性情傲慢又不乏真诚,虽然病弱也不改的倔强坚韧。外人眼中也有一个冷酷恶毒的皇甫公子,冷血、嗜杀,残忍无比,而且声名狼藉。或许皇甫嵩眼里也有一个得意爱将……

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影交叠错落,最后拼出一个四分五裂的人形……像是病中噩梦里变化多端的妖魔鬼怪,就是偏偏不像个人。

现在怎么说?何如当初不相识么……?

 

定一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定一的手心比他还要冰凉,咳喘得比他更剧烈。

他忽然想到——定一竟然一直站在这暮色苍茫的寺外等着他,焦心、忧虑,这些本不必要的烦扰让这个痨病缠身的公子煎熬了整整半天。

霎时间他心中所有迷惘、沉重的思绪就被这晚风吹散。

禅钟敲响,震碎心门。

就在这一刻他决定把那些阴暗焦灼的忧思都放下,压下去——把那些流言飞语中滋生的百般狰狞的幻象全都碾到尘埃里。

 

怕什么?反正他看不见——他是瞎子,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

有的时候,人也真是乐意当瞎子,不但要当瞎子,还要当聋子,装傻子。

管他什么狰狞可怖的太尉公子,管他什么飞短流长,他看不见,他听不进。眼前的定一只有一个,这个病弱的、冰冷的、却又难掩其纯真的少年人。别的什么,与他何干?

 

定一还在咳喘,体温也很高,热度居然不亚于他,当然——这是肺痨病患常有的症状。但不同的是花满楼的病过两天就好,定一的身体可能年年岁岁都是如此了。

他取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拭额上的汗。

定一微微一怔,忍不住抬头瞧他。

 

花满楼柔声说:“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不如和我一起乘车回去,好不好?”

 

但是定一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马车里气闷,我喜欢一个人走。”

 

……

 

“听闻皇甫公子家世代经营绸缎玉器,雅好山水,却不知公子对字画古玩可有兴趣?”富丽堂皇的大船上,盲眼公子原随云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琴曲,抬头问花满楼。

“在下只是平平无奇的生意人,不喜什么诗书字画。”顶着“皇甫公子”名号的花满楼的声音依然恬淡悦耳,尽管这话说出来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诶?可是我听皇甫公子谈吐温文尔雅,讲话时慢条斯理,要说是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我是不信的。”原随云笑了笑,“想来是皇甫公子过谦了。”

花满楼摇着扇子,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原公子谬赞……”

楚留香和胡铁花这边都已经听得心里七上八下——要一个明眼人装瞎子倒是不难,难得是要一个瞎子装明眼人;要花满楼装正常人倒也不难,难的是要这个瞎子骗过另一个同样敏感聪明心如明镜似的的瞎子。

——真不晓得原随云接下来还要出什么刁难问题。

 

好吧,问题来了:

“家父素喜古玩奇珍,是以我自幼在无争山庄时有许多往来客人送父亲好些古董物件……有些东西我喜欢,就随身带着。不过,这儿有一件东西我是不怎么需要的,我看皇甫公子清音雅致,觉得分外投缘,不如将它赠与公子……如何?”原随云说着就拍了拍手,侍女应声而来,双手奉上一卷物事。

“……”花满楼依然摇着扇子没有说话。

“馨儿,把这宝物展开,给皇甫公子瞧瞧。”原随云说,“不知这卷字画可入皇甫公子法眼?”

 

楚留香眼睁睁瞧着那幅画卷徐徐展开,赶紧抢着大喝一声:“好啊!这幅画原来就是——”

“诶,香帅——”原随云微笑着挥手制止他继续再说,“这卷字画如何,还请皇甫公子来品评一番。请香帅勿扰。”

楚留香给他噎住,无语地瞧着花满楼还在画卷前优哉游哉地打扇子,自己的心思顷刻间却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原随云你真矫情,你一个瞎子收藏个什么鬼的字画?你能看这玩意么?自己收藏了不说,还特意要花满楼给你点评点评——人花满楼也是瞎子,怎么给你评?怕不是此人早已起疑,存心在试探?

谁知道花满楼却优哉游哉地开口了:“敢问原公子,这字画是何人所赠?”

“此画是九华山济慈大师所赠。”原随云道。

“还好我嘴慢,及时问了一句~”花满楼笑道,“方才若是不慎说错,今日怕不是要贻笑大方?”

“公子何出此言?”

“这字画上画的是碣石山,题的是《观沧海》——方才我看这幅画时,只觉得这画着实粗陋无比,山不似山,水不似水,简直像是孩童乱涂乱抹的图案。但仔细看时,却能发觉这图画其实不是用工笔画出来的,而是用手指抹上去的——我听闻济慈大师早年未入空门时,江湖人称‘书画双绝’。而大师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以手指作山水画。”花满楼微微一笑,“寻常人作画尚且依赖工具,但济慈禅师的画功已臻化境,完全将工具弃之不用,就可让胸中丘壑跃然纸上——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事实上,这幅画看似粗糙简陋,但其中娴熟的技法和浑然天成的青山绿水是常人无法领略的。”

“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原随云笑着问楚留香,“皇甫公子还执意说自己对鉴赏字画一窍不通……”

“只是一些粗浅的见识,都是零零碎碎向朋友们学的。”花满楼也笑了笑,“也是因为济慈法师有名,叫我记住了他特殊的字画。但你若真个问我怎么鉴赏什么关山行旅图,维摩经变图,我真个是无可奈何了。”

“以前这幅画对家父而言确实是价值千金。”原随云正色道,“可我父亲……多年后因一些事情,与济慈大师断交,所以大师所赠的物件书信,一律都被丢弃。只这件画卷,被我无意间拾得,但这种东西我一个瞎子留着又有何用呢?不如转赠有缘人吧。”

 

“像这种承载情谊的物件……原庄主因为一时嗔念就将其丢弃,未必就是对的。说不定哪天此物回到他身边,失而复得,他反而会欢喜。”花满楼委婉地说,“何况,我确实不懂字画……”

 “皇甫公子不必推让……”原随云非常坚决地说,“我相信真正好的墨宝,应该赠与有缘人的。我父亲与济慈法师的缘分已尽,,但是你我的缘分今日方始。

 

……

 

“我还真是奇怪了——你怎么知道那幅画是《观沧海》呢?”他们在甲板上散步的时候,楚留香低声问他,“你明明看不见。”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知道……”花满楼轻笑,“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听,也可以闻的。”

“哦?”

“说来也巧——那幅《观沧海》确实是济慈大师所作,只不过……原随云的话却没有半句是真的。”花满楼淡淡说道,“我倒也真是诚心佩服他,这张嘴就来的编故事本事就连陆小凤司空摘星都要为之汗颜。”

“你以前见过那幅画?”

“非但见过,而且还在我手中暂存过好一阵子……”花满楼沉思着,“你知不知道济慈法师作画时除了一定会用手指作画外,还有个特殊癖好?那就是他作画时一定要用他自己亲手制作的画纸。法师手做的纸张类似澄心纸,但不如澄心纸光润洁白,却更加柔韧厚实,仔细听的话,这种纸张的声响很独特。原随云在命令侍女展开画卷时我已经从声响隐约猜到一二,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那幅画上的气息……我确实非常熟悉。”

那是很淡很冷的梅花香气。

是定一的气息。

虽然只有一丝半缕,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但是乾元的话,哪怕只有一丝半缕的痕迹,只要是自己的坤泽的气息,绝对是分辨得出来的。

 

……

 

“白展堂!你又犯老毛病——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愤怒的声音回荡在驿馆里,惊得那枝头的雀儿都四散飞起。那公子本来气虚脾弱,吼了一嗓子之后就又咳喘不止,“这东西你打哪儿来的?我不记得我这里有什么济慈禅师的字画!”

头顶有簌簌响动,仿佛什么人踏着树枝越过。

“你再手痒,当心我剁了你那贼手!”定一又叫。

“我……我就是看不惯那些臭秃驴刁难人嘛!”墙外有人隔空与皇甫定一对喊,“人家叫你在寺外站一天,你就真的站一天啊?吹了一天的冷风,把身子吹坏了他们怎么赔?我当然是拿些东西当做你的补偿费!”

“无稽之谈!”定一怒道,“明明是你听说济慈禅师的手指作画觉得有趣,才跑过去偷来玩玩。”

“不是!”

“你就是!”

“不是不是!”

“别跟我饶舌,马上给我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那公子喝道。

“干嘛要听你的?我自己凭本事拿的宝贝,为什么要给他送回去?”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到了数十丈开外。

 

花满楼顿时惊讶此人轻功竟然如此之好,此君踏雪无痕的功夫他居然听不出他飞跃的路线,不过听此君声音倒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

原来定一……还有一个弟弟?只是怎么从未提起?他倒是和他说过他有个极其疼爱的妹妹,有个百般不爽的妹夫,还有一个又敬又怕的老爹,怎么没说过他还有一个亲戚?

 

定一见到他来,连忙站起:“你……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门童通报一声?”

“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家里有个贼跑出去了。”花满楼一本正经地说,“我怕你家被洗劫了,所以直接就进来了。”

定一好似有点惭愧:“那是……那是我小弟。”

“哦?”他再仔细想想——他姓皇甫,他小弟姓白——也真是奇怪。

“是半路捡来的弟弟,跟我性情不合。”定一无力地躺回太师椅上,“跟他吵架一次,我活生生要短寿三年!”

他感觉定一在趁他不备偷偷翻白眼。

“那家伙大概是天生的贼骨头,改不了的偷儿脾性,”定一疲惫地说,“给他金山银山他还是要忍不住地去偷别人身上的钱袋,无论他怎样吃好穿好,一不留神他就会顺走别人身上的珠宝首饰——屡教不改!”

定一恨恨地一拍桌子,震得那茶壶杯盏都跟着清脆一响。

“这次他偷了济慈大师的字画?”

“嗯……是那位禅师的字画——我当初就不该跟他提起这件事!”定一长叹,“这小子听见什么新鲜玩意就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要去一探究竟。他听说禅师能用手指画出绝妙山水,马上就跑得人影不见了。第二天我就发现家里多了这幅画。”

“用手指画山水画吗?”他好奇地问。

“嗯。”

“可惜我一个瞎子看不见……”花满楼苦笑,“再怎么绝妙的山水,对我而言都是……”

“你……你可以看看啊。”定一忽然坐起来说,“正好我手边放着这画呢。”

“咦?”

定一握着他的指尖,引着他轻轻触到那光滑的纸面:“你猜那位禅师是怎么画这幅观沧海图的?手指画出的松林,掌心印出的堆叠山崖。”他打开他的手,引着他描摹那幅画,“这儿——这儿站着一人,神情苍凉萧索,画的应该就是魏王曹操……”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能够看到……指尖勾勒出来山水的轮廓……灿烂的星汉,洪波涌起的沧海,顺着他的指引,循着他的声音,他仿佛真能亲见那片黑暗之中的宇宙……

 

“你方才还骂我偷窃,这会儿自己倒是玩赏起字画来啦?”脆生生的少年音忽然从窗外传来,“嘿~我千辛万苦盗来的宝物,你倒是方便拿它来钓男人——”

“白展堂!”定一又怒,把那画卷掷于地上,往窗口扑了过去,“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不过来!”那少年“呸”了一声,拔腿又跑。

“你——!!!”定一又咳嗽起来,少年却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

他悄悄把那画收起来放入袖中。

“要不要我去把他追回来?”他问定一。

“不必——你追不上他的。”定一恨恨道,“这小子别的本事不济,偏偏这行窃和逃命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只怕是个天生的坏胚!”

花满楼不禁莞尔:“也不能这样说啊……小弟跟你赌气,你不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么?似这样跑了,你要何处去寻他?”

“不必管他!”定一哼了一下,“晚饭时分他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

 

“……啊?”花满楼再度微笑——怎么定一家的这位小弟就跟放养的猫儿似的?

 

定一却又忍不住絮叨起来:“我千方百计要他改过……屡教不听!打他骂他,他倒是皮娇肉嫩,蹭破他一点皮就能哭三天,骂伤了自尊心他要跟我冷战,要么就闹着离家出走。不管怎样教训,他这顺手牵羊的毛病就是改不掉——没奈何,只能每次逮住他偷了东西之后勒令他还回去……”

花满楼忍着笑,说:“你倒是为他操心得很。”

“为他操心……我都老了十岁不止。”定一没好气道,“这家伙性情顽劣不堪,寻常人都是勤勤恳恳的蜜蜂蚂蚁,日夜为生活工作忙碌,这家伙就是夏日里的知了或者蚂蚱,成天蹦来跳去,到处由着性子玩耍。你且看他——将来哪日他要不是死在刑部大牢里,八成是要临老把自己给卖了,嫁给一个有钱的寡妇富婆当小白脸吃遗产混日子。”

“哪有你这样咒自己弟弟的?”花满楼笑道。

 

“因为这不是我亲弟我才咒他!”定一的声音冷冷传来,“他若是我手足胞弟,从他偷第一件物件时候起——我必定会当真把他的手给剁了!”

花满楼忍不住摇头微笑:“你还真是……哎……”

原来定一这样高冷的人也会有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

 

那胡铁花喝酒喝昏了头,醉眼惺忪的时候竟然把高亚男误当做金灵芝,搂着抱着说了不少情话。结果海风一吹,把他吹得酒醒了一半,定睛看时才发觉自己怀里抱着的前女友已经被他气得脸色煞白。正巧金灵芝也赶上撞见他抱高亚男,顿时被他气炸——两个丫头偏偏都不是什么善茬,一人一巴掌一拳头,你踹一脚我踢一下,打得那花蝴蝶东倒西歪,脸颊高肿。

周围嘻嘻哈哈聚集了一大圈人,都在齐声惊呼喝止:“金女侠住手!”“高女侠手下留情!”喊得一声比一声高亢,偏偏没半个人上去劝架的。

——这未免也太热闹了……

 

楚留香和他贴着船舱躲着,心里都觉得这场面如此浩大,简直可怕。

但他俩都不想上去凑热闹——毕竟没人愿意去面对两只狂怒中的母老虎。

 

那边胡铁花已经被打得满头包了,哀嚎连连:“妹子,好姑娘……大小姐……你们别打了,我老胡真的是喝酒喝昏了头——哎呀!老臭虫——老臭虫!救命啊!”

花满楼低声说:“香帅还不快去?”

楚留香拼命忍着笑,说:“他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哎,看在你俩都是同类负心薄幸人的份上,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花满楼听到胡铁花那边哀嚎声一声比一声惨,心里也是很担忧的,“你知道,姑娘家下手不知轻重,若是寻常一击致命的仇家还好……这两个不懂事的丫头,万一把那个花蝴蝶打破了相,或者打得他半身不遂……”

“哎哎哎,花公子这话我可不爱听啊——谁是负心薄幸人啊?”楚留香忍不住辩解,“我可真没干过任何凉薄负心之事啊。”

“哦~对女孩子只接纳,不拒绝,来多少姑娘都照单全收,本身也毫无忠贞痴情可言,恋爱也从无天长地久之说——这不是负心薄幸是什么?难道还要我夸你痴情深情不成?”花满楼轻笑。

“这就是咱们理念不通了——谁说真爱就必须要天长地久了?朝生暮死的恋情也是恋情,电光火石的爱恋也是爱恋,你不能因为爱情的保质期短就质疑其真诚啊。”楚留香倒是振振有词,还在与他辩,丝毫不理会甲板上已经被打得满头包的胡铁花,“提到爱情就一定要说地久天长,多无趣啊——把爱情和漫长的时间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残忍又不讲理的事情。”

 

“你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我都忍不住要佩服你了。”花满楼低声说,“还不快去救花蝴蝶?难道要原公子跑出来看笑话不成?”

“好啊,马上去——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盗帅笑嘻嘻的声线一下子隐匿不见,“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那位……小弟?”

“……”

“我们的船被炸了……但是那箱炸药炸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没有防备的……”楚留香的声音有些颤动,“那时节——那时节他若是在船上……”

花满楼胸中也是一痛,莫名的酸楚翻涌:“别瞎说,他那个机灵鬼,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

他们走的时候,每人尚有一口棺材可以载着在海上漂浮。

但是小白呢?他一直都隐匿在船上,即便是万幸能够躲开爆炸的伤害,他怎么在无边大海中活下去?除非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在勾子长夺小艇逃亡的时候就已经追着勾子长跑了……

眼下勾子长一定是在蝙蝠岛。

小白呢?小白在不在那里?

 

万一不在呢?定一只留下这么一个弟弟,他怎么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葬送在这无边深海?

 

他不能再想下去。

“一切事情……待我们到了蝙蝠岛再说吧。”花满楼淡然说道,“胡铁花都快被打残了,香帅你还不去救人?”

话音未落楚留香就已跃了出去,迅速点住了那两个野蛮小妹的穴道:“老胡啊,你怎么脸成这样了?哎,你这真是自作自受啊……什么叫做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女人,你这武功不行还硬要追这两位武功高强的女侠,你说你找打是不是活该……”

 

花满楼侧耳倾听着船上的人嬉笑怒骂。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好色的,好酒的,易怒的,善妒的……妍媸美丑,男女老幼,不论他们干过多少好事坏事还是惹上多少烦心事,无论他们此刻心头是清爽快乐还是忧愁苦闷甚至是心头渗着毒汁……至少,此刻,他们都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海风。至少他们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活着真好……是不是?

 

若是小白还活着……天呐,祈求老天答应他这一个愿望吧!若是小白还活着,定一会很高兴的,他今后是继续搞这些鸡鸣狗盗也好,哪怕他想跟楚留香私奔也好——只要他活着,都由他去!他什么都可以答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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