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公主009

我在别有深意的诀别中已经说过再见了

咎由自取(IasonXRiki《间之楔》同人)(二十八)

爆字数的一章……写到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时候就想砸键盘了的,嫌自己罗里吧嗦,好烦。但是故事没讲完,不想扔上来,不然虎头蛇尾地发了就真对不起自己前面码了那么七八千的字……所以一定要写完,所以……/(ㄒoㄒ)/~~


二十八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只不过是在陌生的餐厅吃饭而已,又碰见了那个应召女。

这回她倒是没有来缠他了,她在跟某个看起来年纪差不多是她爸的西装男子在说话,脸上带着天使一般甜美快乐的表情,眉梢眼角却是含情脉脉,温柔地抚着那个老男人的手。

Riki真心期望她这会儿在专心致志于她的本职工作而没有发现自己。可是那女子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却推翻了他所有的期待,那眼分明在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但眼下还不能跟你说话。

 

他瞧着那边的小町——她今天打扮得真漂亮,穿着丝绸礼服看起来像是要出席高档的酒会——光是小町这张天使一般可爱的小脸,就算是放在Tanagura的宠物堆里也算是光彩照人的。何况她身材很好,如果她此刻要去走个红地毯也能立即当个红毯女王。

然而他知道五六年前的小町不是这样——那时候她还只是某某偶像团体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歌手,素面朝天的扔到人群里绝对找不到人。当然不是说她丑,只是在那种环境中,如果她不受推崇,她也漂亮不起来。

 

小町在进行着她那日常的工作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往他这儿张望。啧……瞧瞧这娇艳精致的妆容,这(职业性的)勾魂摄魄的眼神……他敢打赌她哪怕是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不过她老是时不时地看他做什么呢?

 

他埋头马马虎虎地用餐,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外面吃早餐了——他顶怕碰见熟人。

那边桌子上小町已准备与那位老男人道别了——以一个优雅的姿态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皮包,风情曼妙地一礼送人离去。然后她就摇曳生姿地向他走来。

蹬蹬蹬的高跟鞋的声音在他面前停止:“你昨晚真是没礼貌。”

“抱歉得很,我这人生性粗野。”Riki看着她说,“也请你别再提什么昨天——”

“我只是想要跟你聊聊,而且我会付给你钱的。”她柔软的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吓了他一跳。

“可我现在不需要钱了。”他飞快地把手抽开,继续埋头用餐,“昨天的话也都是骗你的。我根本——”

“那我现在把三千加利奥还你行吗?”小町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说。

 

“……”Riki觉得这事不大可能。何况他也不是很急缺那三千块钱。

 

她拉着他又坐回了座位上:“真的不愿跟我聊聊吗?真是的……昨晚跟我讲话时不是很愉快吗?为何又对我畏若蛇蝎呢?”

她取出了三千加利奥的钞票,平平整整地叠放在光洁的餐桌上推至他面前。

“我现在用不着这个了。”他执拗地说。

——他有点生气,送出去的钱又被人笑嘻嘻的还回来,感觉还是被人戏弄了似的。

“真是固执的人啊,”小町微笑着说,“我把钱还给你,是因为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骗我的粉丝的钱啊。”

“以前你在XX天团唱歌跳舞的时候,从粉丝手里圈走的钱也绝对不止三千加利奥这个数吧?这又有什么不同呢?”Riki说。

“你就不能讲两句好听的?”小町责怪他。“这几天我只是为了凑足路费加紧工作罢了。你真当我是专业诈骗犯?”

“什么路费?”真是的——莫名其妙的话题,莫名其妙地把他卷入其中。其实他本想像往常一样,像对待所有的陌生人一样冷漠地把她给一把推开,奈何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想黏着他的人。这让他不好意思显得太过粗鲁。

“我要准备离开Amoi啊!”小町抬起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呐,我要告别这里了,可是我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告别。因为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戚,你可能是我遇到的最后一个知道我、记得我的人。虽然彼此不大熟悉,但是好歹是遇到了。所以……我只能跟唯一的你道别——这种时候,道别当然要来得正式而隆重,不能含有一点的欺诈。我又怎能再骗你呢?”

 

——这话讲得可真够心酸的。可是小町说话的时候却是笑着的。

 

“也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Riki算是放下戒心来了,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呢。“这种烂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告别的。我跟人分手就从来不说再见。”

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说再见,他独来独往惯了。上次跟Guy分手还是被人家给打出去的,狼狈得要死。

告什么别啊?又有什么好告别的?走便走了,还要个什么形式?又有什么好留恋?

 

说起Guy……谁知道Guy现在想起他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令人厌恶的事物是无需留恋的,也无需告别,哪怕他曾经对自己的恋人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忽然有一天得知Riki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肮脏、卑劣且下贱——那就很悲哀了。

那么难堪的情形——说什么再见呢?再也不见恐怕是最好吧?

难怪小町说她没什么什么可以告别——或许她的生命里也有过Guy那样的亲人朋友,只是现在已再难相见了?

他看着小町这张充满阳光的美丽脸庞,一边品尝着那些苦多余甜的回忆……或许他应该对这样同病相怜的人稍微好一点?虽然Riki自己总是自诩是个冷漠且无情的硬汉,物质至上,利益至上,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所谓的硬汉总是在不同的场合下被人打动而心软——这世上真正做到铁腕冷酷的人都去当政客了,做不到的才会沦落到米达斯街头,成了他人的打手、保安、宠物、混混、流民……还有应招,男妓……

“对不起,我就这么个粗人。”Riki叹了一声,自嘲道。“你说要离开Amoi,是准备去哪儿呀?”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友好很多了。

 

“这才像是朋友会问的话嘛~”小町撅了撅嘴,“去Y星球——当然目前是打着出境旅游的名义,不过嘛,我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可能——”

“我会在那儿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我的小孩就是Y星的公民了。”

“孩……孩子?”Riki的脑子还未跟上这现实的运转速度,同时他也小町的勇气深感佩服,“在Amoi,对人类的繁衍生殖可是管控得非常严格的。你这岂不是偷渡——”

“是啊,就是这样,我可不想我自己生下来的小孩子,一出生就被流放去贫民窟Ceres,也不想他变得跟我一样遭罪。”小町睁大眼睛说,“别看我这个样子,穿着优雅时尚的衣服,打扮得可爱动人,但我也知道我们都生在Amoi这个鬼地方啊!”

“我们这鬼地方确实不适宜人类、更不适宜女性居住……”Riki有点好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

 

“只要是米达斯人就会有办法活着呀。”小町温柔地笑了笑,眼睛里,耳环上都闪烁着太阳的璀璨光芒,“听好了,我生在繁华的米达斯,生在这个满地梦想遍地黄金的城市里,这儿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儿只要奋斗就能成功,而我——生来就是想过上好日子的!”

“嗯……”Riki漫不经心地说,继续吃他的早餐。

“这种鬼话你也信?”小町白了他一眼。

“别人讲这话我不信,但你说这话我就信。”Riki看了她一眼,“毕竟你是个大美人。美梦成真的几率也比我们贫民窟的流民要大很多。”

“你不会真的这样傻吧?”小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没再做这种白日梦了。”

“哦,那我也差不离。”他无所谓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被人从抚养院里撵出来了。”

 

听到他谈到自己的事儿,小町显得很高兴,似乎觉得这是关系渐渐亲密的一个表现,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我是作为米达斯的某某大家族族长的私生女活到十三岁的,虽然是私生女,被当做猫狗养着,也接受一些教育。但我自小就被灌输了一些思想——你是米达斯人,你是生来就比那些第九区或者其他区的人民更加高贵的,也拥有更多的机会……然而到了十三岁,父亲死了,我们没了经济来源,这些说法全都给推翻了——我妈竟然亲自教我去卖——她曾经就是红灯区的头牌。”

“等等,”Riki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妈妈……是你亲妈?”

小町白了他一眼:“当然是亲妈!做这行的人大多数也都是这样入行的……她觉得作为女人想在米达斯生存,要么就是随社会大流,跟所有女人一样做社会的‘生产工具’,要么就做个有钱人的情妇。在她看来做情妇肯定比做工具好啊。但是我不想卖,不想卖的话,就要自己找出路。我说我是米达斯人耶,我好歹生在这个繁荣发达的世界,总该跟老一辈不一样吧?所以我就去报名做偶像了,还别说,唱唱跳跳我从小就学,还挺拿手的。”

“那时候我还有梦想呢!我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偶像大明星!万人仰慕,万人喜爱。那样的话,我就会成为一个珍宝了——至少我这个人会很有价值,对我母亲而言会有价值,对公司而言我会很有价值——这样一个有价值的人,他们就不会把我当成是普通的生养工具抓去,母亲也不会把我当做赔钱的累赘。然后呢,我也会有地位、有收入、有名声。可以不再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而担惊受怕,当然那些只是我的理想……”小町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后来又怎样了?

Riki倒是很想问,但看看小町的表情似乎很伤心。

“我一直都没有得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小町的嘴唇颤抖着,眼眶有点发红——显然回忆起这段往事令她心绪激荡。“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付出的代价不够多……”

Riki倒是理解她的激动,无论什么样的人在回忆起自己最脆弱不堪的时候都会难免有些神经质的。他理解她此刻莫名的哽咽,他知道她为何忽然按住喉头缄口不言,他知道她眼里酝酿的泪水除了伤心难过之外还酝酿着、积压着更大的愤怒与爆发。

 

但他不想再听了。

如果一个故事每天每夜都在这个世界重复上演,毫无新意,何必再浪费感情让人再揭一次疮疤,再为回忆而痛苦一次?他并不是紧抓八卦不放的敏锐记者,也没有无聊到拿他人的不幸去开玩笑。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着小町:“哦,离开前的一切你都准备好了吗?”

“并没有准备那么多。工作呀,房子呀,语言呀,都成问题。”小町甜甜地笑着说,“但是我的心已经准备好了呀!”

——女人还真是乐观得盲目啊!

 

“所以——能为我送行吗?”小町柔声问他。

“耶?”

 

“哎,假装是我的男朋友可以吗?我真的好希望有你这样的人作陪啊……”小町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少女梦里面做过这样的梦——我要有这样一个男朋友,英俊高大,潇洒不羁,他可以没钱没势,但他一定会飙车会打架,为了我什么都豁得出去,为了我可以无比大方无比放肆,为了我可以走遍海角天涯,天不怕地不怕。想想都觉得帅呆了!”

他诧异地抬起眼望着她——就他?就现在这德行?他们才相识几分钟?她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是放浪不羁爱自由了?他天生长着一张“我很酷帅”的脸吗?

 

“送我走吧。好不好?”小町对他伸出莲藕一般洁白的玉臂,“像男朋友送女朋友那样挽着我,送我去搭乘今晚的飞船之前,站在站台上对我挥手告别——就当是陪我演最后一幕的电影。”

他沉默着,依然不言不动。

“你很奇怪吗?我为什么要对你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小町笑了一笑。

“……”难道是她觉得给他一笔钱就能换取相应的报酬?

“因为我俩并不相识……今天分别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今天做过什么,再怎么疯狂,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记得——所以——何妨让自己开心一点呢?你一生中能够随兴所至地做几次事呢?”小町认真地说。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他们确实素不相识。就这样萍水相聚一遭,明天还是谁也不认识谁。

 

“我吃完了,”他把餐具放在一边,平静地站了起来,“现在我们要准备离开吗?好,那么我陪你去买一份Y星的地图,还有你要记得给自己备一份日常用语词典。”

“咦?”小町惊讶地看着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后,就高兴地挽住他的手,“你会送我吧?你会送我到航空站?嗯……要像男朋友那样给我准备一切旅行适合的行礼,帮我背着包裹,最后像电影里一样——我上了飞船的时候,你一定要在站台上对我招手遥望,这样我离去的时候,还能看得到你。”

 

“……”他不知道这事儿原来还这么麻烦,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啦!”小町高兴得几乎是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那太好啦!”

老实说被她这样紧紧抱着这样走路很不舒服,这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背了个崽儿的树袋熊,但人家喜欢……罢了。

他在给她找地图和辞典,她却在一边开开心心地挑草帽好搭配自己的连衣裙。其实Riki想提醒她现在Y星是冬天而不是夏季,但估计一直受到“Y星球上有着最美的海上城市最适宜消暑度假”的想法洗脑的她是听不进去的。

 

真是奇怪,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她那样的事情,照理说是不会开心的——在丢失了那么多东西之后。可是她现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去Y星,你是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她对着穿衣镜转着身,欣赏着自己穿上各种款式的服装之后的虚拟形态,“端盘子刷碗,去夜店驻唱,更有可能是拍小黄片吧?”

“还拍小黄片?”

“怎么不拍?我凭自己的实力做一辈子的演员。有什么不好?”她坦然说。

 

她到底哪根筋不对?

小町,原艺名芳汀,本名是什么无人得知,十三岁突破重围进入某某大型女子偶像天团,尽管颜值才艺样样不差,却一直不受推崇而星途惨淡。十五岁传闻因结交男友违反团规被强制毕业。同年母亲因为染上毒瘾而欠下巨额赌债,因此下海去拍成人片,偿还债务后,退出娱乐圈,年仅十七。然而不久后却又有传言说在米达斯的富人区看到相貌类似芳汀的女子在做高级应招。

“最早拍那样的片子……只是为了报复。”她说。

“报复?”

“嗯。你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干出什么事吧?你觉得站在那样的舞台上是有多容易?如果我告诉你,那些熠熠生辉的大明星里,各个都是跳床健将,你相信么?”小町看着他,加长的假睫毛下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可能是戴了美瞳的)此刻认真地看着他。

Riki只是镇定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我相信你所求的一切,都要让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是啊……代价——于是我就付出了代价。”小町面无表情地,“我跟老板睡了。因为他说如果我给他抱,我就会有红的机会……其实公司里像我这样为了出头之日在捱着的有上百个,换了一拨再来一拨。他每天都能对十个女孩子说‘我能给你一次机会’这样的话,十个女孩子里至少有两三个会上钩。”

“……”俗套的故事。哎,又是“机会”,又是“Chance”——人们到底要撞得头破血流多少次才会明白过来,天底下的最便宜机会往往都是最阴毒的陷阱,就抓住了你那蓬勃旺盛的欲望好把你吞噬殆尽?

“你会鄙视我吗?”

“不会。”他实话实说,反正他也犯过类似的错。

“我是突然有一天想通了这件事的——哈,我等啊等啊,一直都没有等到那个机会。反而是看到更多的女孩子被骗去跟他睡觉。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就连那样有着正常身份比我更好条件的女孩子都不可能避免被欺凌压榨的命运……总是被哄上床后又继续抱着那样稀里糊涂的美好希望傻等——等下一次通告就会点自己的名字,等下一次演唱会会是自己主唱……可实际上他说给你希望,是玩弄你,他说暂时不给你希望,还是想拴住你。我就这么明白了。”小町的眼睛里放着疯狂的亮光,“在米达斯,缺什么都不缺我们这样满怀期待的大傻瓜,我们就是因为是这样的赌徒,以为靠自己的青春美貌就能换取光明伟大的前程,所以才会被人利用了这点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占……”

“……”

“你们男的不都想看我脱光了衣服的样子吗?”小町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从老板到观众——不都是这样想吗?”

“?!”

 

以前小町还是“芳汀”的时候,活泼俏丽,人美歌甜,看到她的宅男们往往会咽口水一边暗想:长得这么漂亮,不下海拍片真是可惜了。

但想归想,谁料到人家真的就下海了。

这一重磅炸弹,不亚于直接把天上飞的天鹅直接砸到了蛤蟆嘴里吧?

 

“所以我去拍片了。”小町得意地说,“你想呀,老板他一再地哄骗我说,只要陪他睡觉就能推我。可是实际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推迟,不就是为了用这个办法圈住我,独占我,让我成为他的私人玩物么?现在我把自己一狠心给卖了——他的私人玩物成了所有(看得到小黄片)男人的YY对象,你说他气不气?而且当年还没有哪个正经的偶像明星自甘堕落去拍成人片的。可是他们公司就出了这么一个特例——你说他气不气?你说他掉不掉面子?”

Riki仔细想了一下,要是自己的女人突然哪天跑去拍了小黄片,恐怕自己也会是有点想不开的:“怪不得你老板那么恨你,这么说——你因为交男朋友而被处分开除的事情是假的?”

 

“男朋友的事?”小町惊讶地问,“你还会信那个?那样的公司里,女孩子连自由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男朋友呢?”

“……”

 

“别摆着那么一张郁郁不乐的脸嘛~没有那种事,哪有我这么高素质的人才去拍成人片?谁来造福你们这群单身狗?”小町笑道,“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然而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张笑靥如花的脸他真的笑不出来。

 

Riki继续无语地抽着烟。就为了一时的报复心……报复这社会对她的不公,报复她老板对她的欺诈,就作践自己去求一时痛快。老实说干过类似的蠢事,只是自己心血来潮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冲动,却在看见别人干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才会觉得惋惜不值。

“那么你后来当应招……难道又是……”他终于还是问了。心想她难道又是遇到了什么人渣,所以又想作践自己?

“做应招女?哦,那是我自愿的。”这次她回答得很轻松。

“……”

 

“我在夜店端盘子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常来的富贵公子。他真的好英俊、好贵气……我那么喜欢他,那么想要跟他交谈,想要看他对我微笑……但是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别说是私生女的出身,从偶像堕落到艾薇女优的身份……怎么也洗不白的。人家就连正眼看我都不屑!怎么有可能呢?但我又想要他——”小町的脸色变得郑重,“我想要这个人,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做他的情妇。”

他被这大胆的言论给惊呆了,尤其是这样堪称是毫无廉耻的语句居然是从这样一个美貌佳人的口出吐出来的——何况三分钟前他还认定这是一个命运悲情,被逼良为娼的可怜人。

他的烟都忘了点,夹在手上已经十来分钟。

 

“我喜欢他,我要得到他,占据他,就只能用这个办法。我要当应召女,还要当全米达斯最红的头牌。我要他知道我,看见我,爱上我——这就是我唯一的办法!”小町说话的声音柔和清脆,但是字字句句都很坚定有力。“只要能够爱他,被他所爱,别说是做应招,就算去做宠物都是可以的!”

“……”

“然后我就真的成了红遍米达斯的头牌了。”小町镇定地说。“有以前的名声和传奇故事做奠基,要吸引众多男人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最后也成了我的裙下之臣。”

“这……”他简直不知如何用语言描述此刻自己受到的冲击——何止是冲击,简直是把自己的三观重新洗刷了一道!“这……我……我还以为今天要听一个苦情故事呢。”他苦笑,“没想到居然是个励志故事。”

 

“哼,谁能比我更励志?你还以为我会哭吗?”她傲娇极了,“正相反,我开心得很呐!”

“那后来怎样了?如果你已经抓住了你所爱的人了,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在你身边呢?为什么……又要离开Amoi呢?”

 

“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爱呀~”小町笑了笑,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我现在有了爱,有了爱的结晶,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满足了——我何必再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待下去呢?”

“这……”他怔了好一会儿,“听起来好像确实很有道理。”

 

为了追求爱情去做妓,这在整个米达斯恐怕也是史无前例。如果是自幼就被驯染的宠物也罢了,那些无脑愚昧的可怜的家伙只知道为了争宠就去献媚。但偏偏小町是那么聪明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也曾经那么努力过,挣扎过。如果不做这个,想必她也有更多养活自己的法子。

 

看来女人心狠绝对是胜于男人。男人再怎么决绝,总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牵绊,女人一旦狠下心来,是连自己都可以毫不在乎地豁出去。

他不知是否该赞赏这种行为,只是为这种狠毅而暗暗心惊。女人……感性的、冲动的女人,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或许应该指责她没有道德——但对这样满世界差不多都是男盗女娼弱肉强食的地方,道德感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或许她该受指责,因为她自甘堕落,可是自己踏入狼窝和被人推入虎口到底还是有些区别,何况她非但征服了她想要的人,她还得意从虎口全身而退——这就不可不谓神奇了。

奇怪的是,他似乎很能理解她的选择……或许是某个平行错乱的时空里,他也曾作出过与她相似的抉择?不……他搞错了——或许年少时他也有过那样的激情与勇气——追逐一切闪耀的、向往的事物,追逐那个自己渴望的美神,觉得自己可以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只可惜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很快就梦醒,很快就被打击得灰头土脸,远没有小町这么爽利潇洒。

 

她说她为了男人什么都做,应招也肯做,就真的说做就做。

她说时候到了,她知足,见好就收,就真的说走就走。

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这世上真有如此任性的人么?

 

他不由得怀疑起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抬起头来看看身边的小町——毫无疑问,这个目光闪亮浑身自信的女人是真实存在他身边的。他今早还亲眼看见她结束最后一单生意,他几年前还看过她的片子。

“你怎么做到的?”他脱口而出,“怎么做到……这么自由任性的?好像你想要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很简单啊!放下一切,想要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难的呢?”她笑着挽着他的胳膊。“好多人都是放不下才会不得自由的。”

 

放不下……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因为我们是陌生人?”

“不止是那些……我在你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小町笑了笑,晶莹的水滴耳坠随着她的姿态挪移而跳跃着闪闪发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那儿至今都没有身份标识的智能耳钉,在街上走着的话很容易就被逮到。小町也没有,但是她巧妙地用华丽繁复的耳饰把那一缺陷掩饰过去了。哪怕没有令人骄傲的身份证明,她也依然显得靓丽青春,神采飞扬。

“难道你看我的样子觉得像牛郎?”Riki平静地问。

“不,你会错意了。”小町飞快地摇头,“我并不是说你是我的同行——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很落寞,跟我一样落魄,对这世界不满又愤恨,但是依然活得很坚强。”

 

Riki笑了:“难道我身上不是有一股‘丧家之犬’的味道?”

“堕落至极的人,都是糜烂颓废的懒汉,哪里还会自己跑出来赚钱呢?”小町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你在黑市做事吧?不然怎么那么有钱,眼睛不眨地给我三千加利奥的医药费?虽然这在世俗人看来确实不算什么体面的工作,但怎么着也比那些成日醉酒吸毒寻欢作乐的家伙强。”

“你啊,看着就是一个很倔强刚强的人,不知为什么,眼里好像纠缠掩埋了很多秘密心事。”小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我想这就是你放不下的地方……总感觉你身上好像拴着无形的锁链,把你铐着、拖着,让你步履沉重。”

 

他苦笑——他还不堕落?他已经堕入地狱了,皮肉筋骨皆被Iason的毒液侵蚀,浑身上下都糜烂不堪,这还不算堕落?何况她口里这份“不算什么体面的工作”还是饲主施舍的,又有什么尊严可言?

“你看看你,就是这样的眼神啊——这就是困兽的眼神啊!”小町怜惜地看着他,“我就是瞧着你的眼神儿觉得老可怜了!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是什么让它蒙上尘埃呢?我拍小黄片的时候都未觉得自己低贱可怜呢。你又是为什么总这么愁眉不展?有谁限制你吗?有谁束缚你吗?”

 

他愣怔了一下,总算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她看。

——真的是如她所说,自己被无形的枷锁给栓死了不得自由吗?

 

“我要走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航空站了,她站定了看着他,棕色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但在走之前……想告诉你……我买了两张票。”

 

他心里猛地一跳!

“如果我说……走的时候我想带一个人一起走,免得未来的路一个人走得寂寞……你愿不愿意继续陪我?”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这是什么来着……?

航空站里广播的声音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忙音,仿佛是断了线的电话,整个世界的讯号都与他断绝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成了轮廓模糊的雾影——他眼前只剩下小町美丽精致的脸,和她开开合合的水莹丰润的唇。

对方正以担忧的眼神瞧着他:“不要担心别的什么,不是作为爱人或者什么别的关系,只是陪我……一起走就行。”

 

这个性如烈火,行事如风的女子恐怕是不易见的。这辈子,恐怕也就只能见这一次。

特立独行、敢爱敢恨、敢想敢做,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活在传奇里,永远都占据八卦新闻版面的头条。就算再艰难的岁月里,她也比那些囿于规律被迫压在层层制度之下的人过得自在。

 

他的脑子像风一般飞转,几乎可以看得到自己和她在遥远的星球上一起早出晚归的生活的样子,但是眼前的景色、行人却一片模糊。

这是关键的一步,走出去了,说不定真的就能解脱。从此就跟过去说再见——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预感——这次是真的可以得到解脱。

因为这种机遇从天而降,一定是老天给困在深渊的他抛下的唯一救命的绳索……这是一年中最寻常最不起眼的一天,这是一天中完全无人注意的一秒,这一秒内他只要做出这个决定,就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从此和过去一刀两断。

 

当然,在这样一个女子的影响下,他肯定是能够跟过去说再见的。她那么聪明伶俐,她跟他一样身遭不幸,也跟他一样刚烈倔强,甚至远比他更加倔强,更加幸运,也更加开明。他清楚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气息,一种被神灵眷顾的幸运,一种戏耍命运海潮的老练纯熟的技巧。毫无疑问只要他攀扯上她是能够沾到她大部分的幸运值的,这种贵人……

“我有两张票,”她樱唇微动,几乎是在耳语,“你完全可以到了Y星再落地签。如果那儿我们不喜欢,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还有新的历险——”

她看着他。

 

“我……”他想说什么?机会近在眼前,难道还没准备好?

不想越狱么?不想从现在这窒息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不想试一次放飞自我任性自在的生活?纵然几年后会再度被抓回严惩,能够换这短暂一次的美梦成真也成啊!一生还能做几次美梦呢?

 

叮叮咚咚的报时钟,像是隆隆敲响的战鼓在耳边狠擂。她与他差不多高矮,就那么一脸宁静地平视着他,等待着他。

他不知道下一次航班是几点几班,但看样子时间已不容他多加考虑了。

 

“我……”

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手里拎着她的箱子,头晕目眩。

她冰凉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呼唤他的名字:“Riki。”

……

 

“Riki。”

那种轻柔缱绻的声调忽然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Riki,Riki,Riki……那个人也是这么呼唤他的,爱意缱绻的,缠绵亲昵的,冰冷中带着嗔怒,狂乱的甜蜜里带着入骨三分的腐毒。

即便是最痛最怒的嘶吼中也挥之不去的疯狂的独占欲,即便是在恶狠狠地折磨他的时候还不忘诱惑他动情的撩拨……

他忽然醒了。

“你先去吧,去Y星,等我。”他平静地说。平静得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似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又笑了笑,“等我两年后再去找你。”

她无奈地笑,叹息道:“只怕两年后你就更加走不开了。”

 

“嗯,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他握了握她的手,“但还是谢谢你……我说,两年后,就两年后——我会尽力去找你。”

“……”她无言地看着他,闪烁的眼神仿佛是在预测他两年后的命运。

 

“我现在还……不能走,也走不了。”他说,“现在你带着我,拖着我,可是我这里确实还有……没有放下的事……总不能斩断干净,就走不了的。再等我两年吧……两年后……若能再遇见你……再说。”

“可是……你可能遇不到像今天这样好的机会了,”她看着他忧郁地说,“也遇不到现在这样风风火火、能够和你一起说走就走的人了。”

 

“我知道……但现在……不行。真的不行。”他心跳得几乎跃出胸腔,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灵魂在耳边尖啸着想要抽离这身笨拙沉重的躯壳,但是双脚却宛如铁石停驻在原地……

他中了毒了。

Iason……

他好像感觉到Iason就在附近。虽然看不见,但是那种剧烈的心跳在提醒着他,仿佛是动物对天敌的警觉嗅探。看不到,但是他仿佛感觉得到那双冰蓝的眼睛透过层层云朵俯瞰着这片大地,无处不在的视线,如同巨大的网把他牢牢捕住。

 

他离他很近……很近……

 

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心急又气短地向四周张望,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么显眼的人物如果在这儿的话,是很容易被发觉的。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又要叛逃一次吗,Riki?

他在幻觉中听到他轻轻地问他,微侧的脸,暧昧的含笑的嘴角,早已笃定了输赢的眼神。

 

——你逃不掉……逃不掉的……

冰冷的风仿佛是那个人轻柔的吹息拂过他的耳畔,他仿佛还被箍在那样高大的怀抱里,不言不动,不听不看不想……谁都知道再次背叛的下场。

 

小町温软洁白的手腕渐渐从他手中脱落,转眼间,那一身波西米亚风的红衣女郎已经站了在船舱口对他挥手。

“再见——Riki!”从风里传来她大声的呼喊。

“再见……”他如她所愿的,站在那儿挥手,目送她远去。只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真正姓名。

 

终于……还是错过了这班飞船。

 

真是奇妙,不过两小时不到的相逢别离,却叫人感觉好像历经了他人的一生一世。

 

那个女子以后究竟会如何?到了Y星,会不会如她所愿的,过着更好更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如他所想的,一直在那儿等待着他?

谁又知道呢?

只是这样的遭遇也很好,这样的白日梦也很好——只不过是把自己生活的希望播撒到了他人的梦想上,把遥不可及的未来在遥不可知的Y星插了个苗。

 

他忽然明白了小町之所以在那样艰难的世事中还能活得这么坚强自在的真相,也明白了她为何临走还要拉上一个陌生人——为了给未来的自己一个崭新的期望。

 

崭新的生活,崭新的人生——虽然自己未必会得到。但,不管将来会在哪里,不管将来她在不在那里,将来他在不在那里——他的魂梦总有一部分会在那里。

有期望就是最好的事情。

 

他站在风里,在那儿眼看着新的一轮飞船缓缓降落以后终于顺利抽完了一根烟,轻松愉快地准备转身离去。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上:“Riki~”

 

他惊讶地仰头,看到了Iason美丽夺目的脸。

 

Iason这会儿把那头耀眼的金发改成了不大惹眼的栗色中短发,宽大的太阳镜遮住了大半张精致的脸孔。但这优雅的身段和漂亮的轮廓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放人堆里也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贵族专用的飞船不是晚上九点才到吗?他难道是坐民用飞船来的?

Riki尽力扯起嘴角,想挤出一个笑,然而不管怎样努力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哭:“好巧啊,遇到你了。”

“……”透过太阳镜的冰蓝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滑过他全身,让人颤栗难安。“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抵达时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Riki?”

“我来……是送一个朋友……”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Iason不久前给他下过最后通牒,要和贫民窟的朋友彻底断绝关系。

该死的,提什么朋友呢?他哪来什么朋友呢?

 

他的心乱了一拍——这次好像又说错话了。

 

Iason微微低头,不怎么费力地就揽住他的脖子:“回去。”

Riki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条冰冰凉凉的蛇从脖子那儿迅速钻了进去顺带蹿了他全身似的。

——噩梦成真一样的惊悚感。

——明明他没做贼,偏偏心也发虚。

 

“知道吗,我刚刚送走了一个明星,”他开始没话找话,“虽然可能不大有名,在大荧幕上看不到她的人,但是这人真是个奇葩。”

Iason看起来并不为他这无趣的八卦所动,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什么奇葩?”

“那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女人啊。”Riki想到小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笑,真心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把风尘岁月当做快乐日子过的人,还不能说人家是苦中作乐,“真是羡慕人家。”

 

“羡慕个什么?”Iason问他。

他笑而不语。

羡慕啊……就是羡慕,那般爱得自在潇洒的女人,来的时候不顾一切,走的时候斩钉截铁,风风火火,任谁都不能留。爱一个人的时候能够低贱到尘埃里,恨一个人的时候能够恣意妄为不惜代价。哪像自己?困于囚笼之中的野兽,早已被拔去了爪牙,栓死了锁链。

 

他有些怀疑Iason到底是不是凑巧才会在自己恰好动念的时候才出现在此地,怎么会有那样的巧合呢?但Iason又怎么可能在Riki被人怂恿逃走的顷刻之间就出现在他面前?

难道真的是老天安排的机缘?让他偏要在今天注定被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Iason依然搂着他,他身形高大,外表上看好像就是非常轻松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背上,实际上那家伙柔软的手指在轻轻触着他的脖子。

“开玩笑嘛?在外面为什么摘手套?”他被挠得有点痒,不满地抬起头问Iason。

“没人看见——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Iason若无其事。

“我们不在Apartia的街上到处走走?”Riki烦闷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不,我现在就只想抱你。”Iason一直目不斜视地走路,似乎自己并未注意到Riki那瞠目结舌的表情。

 

……

 

他抓起床头的手表的时候发现还不过下午三点,然而此刻他浑身散了架似的疲乏,根本不想起来。Iason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脑袋垫在他的颈窝上。

“搞什么……为什么要在白天来 这么好的兴致……”身体在折腾到精疲力竭之后从欲海中抽离,脑子反而空净一片,清醒得可怕。

他伸手想要去够自己大衣里面的烟,不料却触碰到柔软冰凉的皮革。

“I Love Riki.”这几个字赫然写在他的手套上。

写这字的人这会儿应该已在离他千万里之遥的地方了。

 

他看看躺在自己身边的金发恶魔,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玩意扔到床底去。

真的是因为害怕吗?那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样迫在眉睫的抉择,他却选择了退缩不前……

害怕着……什么呢?

……

如果说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大概也只有小町那样风风火火的人才能有那样无拘无束的命运。而自己呢?自己当时可能是被Iason的幽灵给网缚住了,动弹不得。

小町那样的人无论在何处都是可以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自己这一生……恐怕都要跟这个金发恶魔纠缠不休了。

那样的命运……他不由苦笑,逃躲也好,害怕也好,都是自己选择的。

 

到底是什么让他受困笼中?

 

他明白他永远都无法成为小町那样的人的,无论是放下尊严羞涩放开了自己去做应招做宠物都无法做到自欺欺人,或者是豁出去性命不顾忌惩处地逃离。

以前他可能做得到,现在却做不到。

他害怕Iason再度为他愤怒、疯狂,也怕他雷霆之怒之后再度给他戴上宠物环。

他折腾了这么多年了,安逸了这么一段时间,再也受不起其他的穷折腾了。或许以前有过无数次渺茫的希望,可是亲身经历告诉他,无论他跑多远,跑多久,Iason总是有法子把他给逮回来。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

啊——他明白了!

反正他是永远都不能成为小町那样的人的!他不是小町,没有那样飞扬的神采和优越的自信,他就是一个倒霉又怯懦的混蛋罢了。早已没有勇气、没有了坚强,也抵御不了诱惑。

——就该这么承认嘛!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这样才对嘛!

去他的顾忌、去他的为难,去他的恐惧——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嘛!也有怯懦,也有害怕,也有优柔软弱的时候啊!

为什么要一直指责自己让自己不安呢?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呢?

他或许做不到像小町那样肆意自在,但至少——像小町那样诚实面对自己多好!

 

他是被困住了——被Iason的残忍的手段或者恶毒的诱惑,或者是被自己的胆怯与后怕……那又怎样呢?承认就承认吧,又有什么难以面对呢?正如一场战斗一场博弈,棋逢对手,输了便认输,一直死倔顽抗却又无法翻盘,吊着半口气咽不下去也不闭眼——这是有多累?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了!

 

他看了那只手套最后一眼,准备把它塞床底下去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Iason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拿着那只带着醒目的签名的手套细细观赏。

 

“这是我给人家送行的赠品。便宜货,没什么意思。”他赶紧说。

Iason皱着眉头从各个角度打量着那只普普通通的便宜货。

 

“不过……有人家大明星的签名……”他心虚地补充,“也许不是什么大明星,不过好歹也红过,签个名……留念一下。”

 

“总是想着开溜,满脑子都是不忠的念头的宠物也真是叫人心烦啊。”Iason的语气似乎颇为幽怨,但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的。

“什么?”Riki的心跳得特别快,“别老说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啦,吓我么?”

 

“就这你就被吓到了吗?”Iason不禁莞尔,微微俯身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那……‘两年’又是什么意思呢,Riki?为什么跟一个刚认识的女人做那种约定?”

“……?!”他整个人好像被雷劈得浑身麻木,愣愣地仰起头看着Iason那高深莫测的脸。

 

“你很喜欢Y星?喜欢那儿的风景,还是喜欢那个女人?”那优美的口唇微启,吐露的却是他完全听得不大懂的词儿……或许是脑子这会儿都蒙了,完全运转不动导致了短暂性听觉障碍。

他完了。

 

温柔的吻、热烈的吻,雨点一般覆了他一身。

“Iason……Iason!住手啦!你干嘛?”

“Riki……你这可爱的、诱人的宠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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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moi,只要是Tanagura的卫星能够监控到的地方,只要是有可以连接网络的摄像头的地方——车站、商场、旅馆、酒店……这些遍布全城的电子眼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Jupiter就是通过这样数亿的“眼睛”来掌控着她的子民。

虽然Iason并非掌管信息安全,但以他和Jupiter的关系,在某些情况下有权要求情报局给他调出监控记录,所以整个Apartia的监控信息他都是可以看到的。然而我们知道,陷入爱恋之中而滥用职权这种事情已经不是Iason一次两次干了。

数亿的信息从从端口流过他脑中,轻而易举地,他就挑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那一个人。

 

他喜欢看Riki,从他把Riki拐到手的那一天起就没改过这个癖好,对他而言,性感美丽的野兽当然具备非凡的观赏价值。关于Riki的点点滴滴都令他着迷。

他看他,看他柔韧完美的身体,看他沉默而倔强的表情,看他不经意勾魂摄魄的浅笑,看他举手投足间的万种风情,对,只要他高兴,他可以看Riki看上一整天。但是,他不喜欢看Riki以外的家伙。不管男人女人他都不喜欢看。

 

——这个女人打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占据着这个镜头?为什么要挡住他的脸?为什么要耽误他欣赏宠物的宝贵时间?

他烦躁不已,满心希望Riki赶紧把这个女人赶走。但是事与愿违。更加令他不悦的是Rik那在陌生女子面前简短寻常的三言两语,不知为何居然勾得那女子满脸着迷,她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迷恋与梦幻,就那么黏上他了。真不知要不要怪Riki太能招蜂引蝶,还是Riki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出轨的事情他倒未曾料想过,毕竟过去他们曾为了米梅亚闹得天翻地覆。他也笃信自己的威严是能够镇得住Riki,但他无法把握人类宠物的那颗骚动的、反复无常的心。

所以他仍然怀疑他会背叛——他严重怀疑Riki就算是肉体上没有背叛,心灵上也会有一分半点的心驰神摇——毕竟那也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一个在Amoi得来不易的性感女人,年轻、漂亮,有着曲线玲珑的肉体和撩人心动的眼神,有着为数不多的清醒与聪明,几乎可以让九十九岁以下的人类男子都轻易爱上她。

 

这几乎是让他最无法容忍的事情!他可以用镣铐栓死Riki,用宠物环折磨死他,却依然无法控制住他的心,也无法掌控他的爱情。

 

Riki有动心吗?

他隔着屏幕看着那张英俊的脸。Riki的眼神里倒是带着些许一反常态的温和,言谈举止竟然不可思议地有些体贴宽容的风度味道——但并不像是传说中的“坠入情网”。

但,“坠入情网”又是什么概念呢?Iason自己也不能妄下定论。

上次Riki与米梅亚犯事的时候无人在场,谁也不知道那样背叛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或许这次应该看看清楚——尽管这真是对自己的一场折磨。

“哼,若敢再犯——我这次要把他逮个正着。”他傲慢地注视着监控器里的一切。

 

是关切吗?是爱吗?那样的眼神……是否代表他精神已经出轨?

 

——那个女人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开始哭可怜了吗?接下来……按照正常事态的发展,两人大约可以情投意合地滚床单了。”他注视着监控器想。

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竟然未让他生气,反而让他觉得恶意的快乐——或许把Riki想得越下贱越卑劣反而越能让他解气。

然而Riki的脸上透露出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容。也维持着那样镇定的从容,抽着烟,耐心地听着那个女人的故事,他们之间也并未有什么越轨的事件发生。

 

真是奇怪,隔着一道屏幕,不在Riki眼前的时候,他居然看不出Riki的喜怒了,他居然看不出Riki对那个女人的感情,甚至也觉得,那个女子也一样拿不定他的感情……

 

——但在那个女人说起“请假装是我的男朋友为我送别”以后——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改了飞船的船票?怎么就这么快速地两手空空就走出了Tanagura?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飞船上了。手边的手机上还在全程播报Riki的行藏。

或许自己反应还是慢了——真不该这样在他人已经按下钓饵准备收网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无疑这是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Riki这种双料傻瓜、笨蛋,反应迟钝的呆头!丝毫不能觉察那女人处心积虑的接近、欲盖弥彰的引诱,顾左右而言他的牵扯纠缠。

什么可怜身世、什么机缘巧遇、什么同病相怜——那都是为了引诱而编造的借口!

妖娆妩媚的仪表、楚楚动人的笑容、曲折动人的身世——都是为了给自己的魅力增添光彩好能攫住他的心!

这该死的狐狸精!

这蠢头蠢脑的Riki!

 

你个呆头成了那女人猎艳的目标了你知不知道?!

 

——他简直怒上眉梢。恨不能这飞船以光速立刻飞到Apartia!

当然,也许可能会晚到一两步。

 

修长的手指死死摁着太阳穴,他琢磨着,那样的话,那他就只能跟Riki再玩一次你逃我追之后的惩罚游戏了,可能会花上更多的精力物力财力和更多的光阴,但唯一肯定的是他必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尽管他此刻自己心里却是万般不情愿面对这样的未来。

 

紧紧盯着那屏幕上的人的行动言语,心里也忐忑难安——他确实不怕Riki跑,纵然Riki跑到天边去他也能够把他逮回来。

但他却害怕Riki的背叛……

他可以承受千难万险却无法再忍受一次别离……

 

这会儿他脑子完全当机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看不到,一心一意就是分秒必争地要赶到Apartia,赶到Riki这个小贱人身边——

但最后他却听到Riki这样的声音:

“我不能走,这儿还有我放不下的事物……”

“两年后……再说吧……”

 

半喜半忧——不是吗?

到最后Riki都未曾叛逃,哪怕眼前明摆着这样的诱惑——自由的诱惑,美色的诱惑。尽管这样的回答却似乎并不代表他绝对的忠诚。

若真是忠诚,他在拒绝的时候完全可以不留余地。

若真要背叛,他大可以在初识那女人的时候就与她毫无顾忌地翻云覆雨……

 

他这半虚半实的忠诚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他。

 

哎!这世上最好最妙的词语,莫过于“虚惊一场”。这个词儿好过任何的“春风得意”“心想事成”。

飞船抵达的播报在船舱里机械地重复着,他闭目仰头靠在座位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放松与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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