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unted（番外二）（林谷父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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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他从沉睡中醒来，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竖琴的琴弦，一阵悠扬的琴音在这广阔的宫殿中回荡。
“埃斯泰尔？”他叫道。
他不知不觉伏在竖琴边上睡着了，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小家伙趁他不备溜了出去。壁炉里的火焰还在燃烧着，幽暗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闪烁着点点的亮光——那是他在埃斯泰尔的鞋子上粘的莹粉。为了预防这小家伙走丢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发明了这个简单方便的追踪术。
他跟着那地上的脚印慢慢走着，一面在心里祈祷着埃斯泰尔可不要一个心血来潮就半路把鞋子脱了就撒丫子乱跑——当然，埃斯泰尔很可能会那样做的，只不过自从他说了要想追求美丽的暮星小姐就必须做个干净的好孩子以后嘛……埃斯泰尔还是有些可观的进步的。
循着脚印曲曲折折地走。老实说这一路走来可真够麻烦的，他总是被不小心带到开满菖蒲花的花丛里去，或者一不小心就踩进了盛满星光的水洼里，他推测埃斯泰尔一定是在那儿的草丛里边打了几个滚，要么就是在不看路地扑萤火虫。
很快他走到了瑞文戴尔最高的山崖上。
伊露维塔在上……他看到了什么啊！
瞧这雕花的华丽白色拱形门！埃斯泰尔居然在门柱子底下凿开了一个小洞。啧……这平整光洁的地面可是为了凯兰崔尔女王能够光着脚在这儿走才故意这么铺的这么柔软，可是现在这儿坑坑洼洼的，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是土拨鼠在这儿安了家！
“大人！”那个人类小孩看到他的第一眼却是满面欢喜，跳起来向他招手，丝毫没有身为罪人的自觉——手里还挥舞着作案工具——一把银光铮亮的标准诺多出产的铲子，哎，这个小败家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将那孩子搂入怀中，以防埃斯泰尔在跳跳舞舞的时候跌落了山崖——这么高的地方活人掉下去可就性命不保啦。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矮人们的技能啦，埃斯泰尔？”他幽默地说。
“埃尔隆德大人……”埃斯泰尔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我在藏我的宝贝呢。瑞文戴尔到处都是精灵，他们眼力又很好，所以我得找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藏着。”
“你的……宝贝？”他好奇地问。
“我跟您讲——这儿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呢！”埃斯泰尔把手在衣角上擦了擦，然后把门柱脚下那块大石头挪开，里面陆陆续续挖出来几本书：《赞美白树的诗集》《上古英雄传说》……不知为什么还有一朵白玫瑰，“瑞文戴尔有许多好去处，但我最喜欢这儿的这块水晶石，它在这方平台上端正地摆着，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它就被照得晶莹璀璨。一道道白练也似的瀑布在它前面挂着，犹如一片巨大的银帘，我觉得它比瑞文戴尔所有的阳台都要大，又大、又幽静。所以我喜欢跑这儿来看书，把它当做自己的书桌最好不过啦了！另外我还在您的图书馆里发现了我特别喜欢的书，为了防止想它们被别人拿走，所以急偷偷把书藏到这儿来啦！现在它们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站在那里，哭笑不得。端着埃斯泰尔偷藏的书，又瞧瞧埃斯泰尔，再又瞧瞧书——咳，他脚边是那个小家伙收集了几个月的杂七杂八的书，接着埃斯泰尔又在各个角落里，石头缝里，门廊底下，或者是山壁上的一个洞里又挖出来更多的——
“既然这儿是你的秘密基地……告诉我恐怕不太妥当吧，埃斯泰尔？”
“不，您既然来啦，就算是我的伙伴啦！”埃斯泰尔很有气概地拍拍胸脯，“这个秘密我和您分享，我的宝藏也算您一半！”
他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站都站不直了——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孩子单纯的快乐啊！在他们看来，天地间有那么多珍贵的宝藏，有那么多神秘美好的事物，而且每一件都对他们而言都意义重大，哪怕是一小块玻璃，在他们眼里也和钻石一样稀罕珍贵。这种心情，确实只有真正幼稚单纯的小孩子才会有啊！
“您笑什么啊？”埃斯泰尔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我……我只是在想……我们都有同样的喜好，埃斯泰尔。”
“您也有囤积癖？”埃斯泰尔问，“啊，‘囤积癖’这个词儿，还是我今天从书里面看来的，不知道用得对不对，您可不要笑话我——”
“不，你用得很对，埃斯泰尔……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他蹲下身来，好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与小家伙平齐，他尽力让自己平静地、和气地看着他，“当然我也很喜欢这些书，不过我想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应该是——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啊，我知道——您也喜欢到处挖洞，把这些秘密都藏起来吗？”埃斯泰尔高兴地说。
“不，不是……”他轻咳一声，“我会把它们藏到更隐秘的地方去。”
“在哪儿，在哪儿？”埃斯泰尔急切地问，“告诉我好吗？我找遍了全瑞文戴尔都找不到比这儿更隐秘的地方啦！”
“在我心里。”他微笑着说，“一个秘密之所以能够成为秘密，它必须是被确保万无一失的，没有人能够发觉，它也从来不会被谁找到。”
“啊！”埃斯泰尔叫了一下，惊奇地看着他，“您从来都不会把秘密给别人说吗？”
“我跟你不同。”他依旧微笑，对着一个小孩子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得意。“如果我真的觉得有件事是个秘密，那就一定要坚守到底——不要让它被人从日记、信笺或者留言条种种证据中发掘出去，也要防止它在被居心叵测的人阿谀奉承之后从某个毫无心机的同伴嘴里溜出去——所以就只能让自己守口如瓶，因此，我也从来不会和他人分享秘密。”
然而埃斯泰尔盯着他，不住地摇头。
“你不同意？”他不禁莞尔，“你看看，今天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如果明天我把它说出去……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跑来这里，分享你的这些宝贝，你还会高兴吗？当你私藏的这些书本这些花都被他人所有时，你还会开心吗？”
“才不会不开心呢！”埃斯泰尔大声说，“我觉得所谓秘密就是一堆神秘的宝藏，你把它藏啊藏啊，就是为了等待着有一天，有一个有缘分的人能够把它挖掘出来！在它被大白天下的那一刻——我和他们都会获得同样的欢喜！”埃斯泰尔认真地看着他，“就像今天，您发现了我的宝地——您不知道，我能够和您共享这个秘密，是多么的开心。”
他再次愣怔，这次却是真的感到惊奇——他居然会觉得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您现在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埃斯泰尔不解地看着他，“难道您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吗？我把我的宝藏和您分享了——”
“我很开心……埃斯泰尔，我感觉得到你比我更加开心……”他微笑着抚摸着这张柔软可爱的小脸，“但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宝藏啊，埃斯泰尔，有的秘密很悲伤，有时候它会令人难过，或者会害人，甚至……它可能一钱不值。不值得任何人去听去看去找。”
“什么呀，您不愿意分享——那一定是因为您很小气！”埃斯泰尔不高兴地嘟起嘴，抱着胳膊——这个小娃娃做出这副生气的模样好像是个小大人似的！
他哭笑不得，不过眼下倒是更倾向于抱抱埃斯泰尔，摸摸他柔软的脸颊，好安抚他的气恼。
“哦——我知道啦！您才不是小气呢，您是没有朋友。”埃斯泰尔忽然说，眼睛变得亮亮的，“我不该责怪您小气的——我知道任何秘密都是可以分享的，您只是没有朋友可以说罢了，没有任何一个秘密是独属于一个人的。”
哎……这熊孩子讲话怎么就这么戳他呢？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心肝在隐隐作痛了……
然而下一刻埃斯泰尔又扑入他怀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些都没有关系的！您可以跟我说啊！我能够跟您分享秘密的！”
哦……伊露维塔啊，这下子麻烦大啦！他该怎么拒绝这双大大的、闪亮的、充满了同情与爱的眼睛？怎样去拒绝这令人哭笑不得的请求？
“这儿确实是块宝地，埃斯泰尔~”他故作轻松地说，“适合我们埋藏秘密。”
埃斯泰尔专注地看着他，拼命点头。
他把那些被土掩埋过的，有些残缺破旧的书本都捡起来，擦拭干净后一一整理好：“我会很珍惜你分享给我的宝藏……既然如此，宝藏就该有宝藏的样子。”他用了一点点精灵的魔法，那些破损的书册眨眼间就被恢复如新了。
“太棒啦！”埃斯泰尔高兴得大叫起来，扑上来看着他指尖残余的一点星辉，“好漂亮啊，原来这就是魔法啊！”
埃斯泰尔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小把戏吸引了，很快就忘了他的事……他趁机给埃斯泰尔讲起有关星辰的传说，还手把手地教他辨认星座，并且将他们的形状用尖尖的树枝画在土地上。
“我以后会搬很多宝物过来的！很多很多，漂亮的书册，还有我喜欢的花！”他开心地说着，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然后您会陪着我，在这儿看我们的书，数着我们的宝藏。”
“宝藏？”他暗笑——这些从他的书房里偷渡过来的书吗？算哪门子的宝藏呢？
“对啊！还有今晚的月亮，还有今后您和我在一起时无数个夜晚的繁星！这些都是宝藏啊~”埃斯泰尔从他怀里挣出来，他也放开了埃斯泰尔握着松枝的手，“这也算是一个秘密了，是不是？”
“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面想着，埃斯泰尔大概会很高兴这个秘密能够被其他瑞文戴尔的精灵发觉——因为这件事被他人知道会给埃斯泰尔带来无限的骄傲。说到底，小孩子哪里又有真正的秘密呢？他们有的，只是无尽的宝藏，藏啊藏啊，为的只是把它发掘出来的那一刻的欢喜。
最大的欢喜，还是与人共享、共通时候的幸福快乐吧，埃斯泰尔？你是多么幸运的人……你的秘密坦率可爱，永远都有人可诉。
埃斯泰尔看着他，蓝幽幽的眼睛让他想起暗蓝的青金石，真是漂亮的颜色……
“您愿意把秘密放在这儿吗？”
他叹气，因为埃斯泰尔如此认真——好吧，孩子，现在你如此认真，十年后你就会为如今的幼稚感到羞耻。
但此刻若他拒绝他，埃斯泰尔一定会觉得他看他不起，觉得自己不够受他重视，没有得到他的认真对待——虽然是小孩子，可是自尊心也很强烈。
但此刻如果他纵容他，与他一起玩这个傻傻的游戏，未来说不定哪天回想起来，还能得到会心一笑。
……
他闭上眼：“埃斯泰尔？我的秘密不适合被当做宝藏……它只适合被遗忘。”
“遗忘？那成！您把它交给我——我去找一个您不知道地方挖个洞把它埋在地底下！谁也找不着！您呢，只要总是不想它，不提它，总是把它这么放着，而且又看不见它，您迟早会把它忘记的！下次就算它出现在您面前，您也不会记得它的模样！”埃斯泰尔拽着他的手，狡猾地说，“所以您把您的秘密交给我吧！”
“好主意呀~”他微微笑了一下，“没错，我已经这么做了。”
“咿？”
“我把我的秘密放在这儿了。”他平静地说，指了指面前的小洞。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我的一段记忆——我在上面施加了障眼法。你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
“是吗？”
“你怀疑什么吗？”
“哎呀……我只是担心……您真的会把它给忘了！”埃斯泰尔担忧地看着他。“您看不见它，摸不着它，而且又老不想着它！久而久之，您真的会把它给忘了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或许会。不过我求之不得。”
埃斯泰尔看着他，样子非常难过：“我今天才知道这种事情……秘密您是宁死也不愿透露半个字的？可是您真的要这样压抑一辈子吗？还是说……您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呢？您觉得我不能保守您的秘密，所以不堪托付吗？如果我答应绝不透露半个字呢？”
“……”他平静地看着他，“这不怪你啊，埃斯泰尔。秘密是需要尊重的。”隐私也需要维护啊。
埃斯泰尔拼命摇头：“我还是觉得很难受，因为我理解不了您……您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那么远，那么漂亮，可是谁也不知道您背面有着什么。或许那就是您所说的秘密吧，我有种感觉了——您说的秘密和我说的完全不一样。我的全是开心的事儿，可是您提起它完全不开心，也不希望别人去好奇。”
“好吧……埃斯泰尔……别难过，别难过，”他抱起小家伙，埃斯泰尔却一直在揉着眼睛，“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觉得你可以胜任某些条件了，我就把我的秘密分享给你。别难过……今天很晚了，我们先回家。”
埃斯泰尔埋在他的颈窝里，听到这话的时候高兴得眼睛都亮了：“真的？”
“但是这句话——也是秘密哦~”他微笑道，“今夜的事情你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包括我的秘密，包括我此刻的和你的这个约定，这是一个誓言，一旦你违反，我的那份秘密就永远无法共享给你。”
“好的！我不说！我不会向任何人说起！我一切都听您的。”埃斯泰尔高兴地喊道，“天呐，我好高兴，我可以知道您一个秘密——这比什么都令我高兴！”
“你高兴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拍拍埃斯泰尔的背，抱着小家伙慢悠悠地走着下山的路，“埃拉丹送给你小马驹啊，葛罗芬戴尔给你放了两天假啦……”
“不！比这些更令我得意！是您啊！”埃斯泰尔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我知道如果您愿意和我分享一个秘密代表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与您更亲近了一步！我比别人，比任何人都更加靠近您！我将会是您真正的朋友啦。”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所谓的秘密……被我说给其他的人呢，说给亚玟，说给林迪尔他们，你还会觉得高兴？”
“我依然会很高兴——因为您又多了一些好朋友——他们和我一样，会分享您的忧愁与快乐。那样多好啊！有人更理解您的心，更懂你。”
“虽然我本人并不祈求这种事……”他回答说，“不过我等着那一天，埃斯泰尔。”
埃斯泰尔……林谷的小希望，有着异于常人的快乐与热情的小孩子，习惯于用单纯的快乐地去敲打着瑞文戴尔每一个精灵的心门。
葛罗芬戴尔站在白色的台阶上，提着琉璃灯，笑着看着他抱着熟睡的埃斯泰尔：“总算回来啦？原来是去找失踪的小鬼头——哎，我多么失望啊，好友，我还以为您是去赴一场神秘的幽会……”
“无可不可——你爱怎么说都行，”他抖落斗篷上沾着的露水，“我发现跟这种天真且恼人的小孩子幽会简直比跟名门淑女幽会更难缠——他们永远不懂得要怎么说话怎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尽情奚落我吧，好友，因为我已经沦落到要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当知心的地步了。”
“哎呀！”
“不过我必须承认，和他相处比任何的花前月下更让人快活。这么简单纯粹、且全副都用在你身上的爱心如今已经不多见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爱他胜过爱这世间的万物，我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哎哎，我的好友——说着说着你就又来了。”葛罗芬戴尔抱怨道，“然后你一准要说‘可是我现在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精了’——没错，哥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
“而且已经老朽不堪——”他说。
“‘心如木石’。”葛罗芬戴尔深深地叹气，“真的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动你的心吗？好友？”
“谁知道呢？其实我也一直想着这问题，只是再也没有期待过了。”他说。
“全世界的精灵或者人都爱我敬我怕我，但是他们统统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小孩子有勇气。他们从来都不敢靠近我。”
